文/乔平
导语:崔颢一首《黄鹤楼》享誉古今,李白一首《登金陵凤凰台》脍炙人口。然而,因为这两首诗在写作思路和用韵上的相近,成了千百年来人们品评名篇的话题。如此相似,是后者对前者的抄袭,还是文人雅士间的欣赏致敬?
自古以来,我国的文人墨客,他们胸怀抱负,矢志不渝,一旦登高望远,必有满怀愁绪兴起,内心的孤独、世途的坎坷,家国大事、民族忧患,各种情绪都在一望一思之间涌上心头。
明代诗人谢榛在《诗家直说》中说:“凡登高致思,则神交古人,穷乎遐迩,系乎忧乐,此相因偶然,著形绝迹,振响于无声也。”说的就是文人通过登高这一活动,在天地之间与古人对话,排遣忧愁,抒发情感。所以,登高望远成了文人的崇尚之风,也成了诗词创作的良好载体。
毫不例外,大诗人登上黄鹤楼这样既美名又有名的地方,不留下一首诗,怎么能算到此一游呢?然而,诗仙李白却在黄鹤楼上才思枯竭了。
缘何李白在黄鹤楼上敛手,没能尽情尽意驰志千里?
元人辛文房在《唐才子传》中有这样的记载:
李白登黄鹤楼本欲赋诗,因见崔颞所作《黄鹤楼》而为之敛手,即所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频题诗在上头”。李白这位充满创造力的伟大诗人唯独在登临黄鹤楼时,没能尽情尽意,“驰志”千里。
这一记载足以说明李白登上黄鹤楼,当时没有留下诗作 确有其事。
另有民间故事相传,讲李白登上黄鹤楼没有写诗的故事,更是道出了李白风趣幽默的一面,也记录了后人对李白的尊重。
相传有一天,李白来到黄鹤楼,登楼远眺,陶醉于壮观的美景,诗兴大发,正准备吟诗一首以抒发豪情时,却突然默默地把词咽下去了。
为什么呢?因为他看到了崔颢已在墙壁题了《黄鹤楼》一诗: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李白看了看这首诗,憋了一肚子的佳句没有吐出来,只留下简单的四句:
一拳捶碎黄鹤楼,
一脚踢翻鹦鹉洲。
眼前有景道不得,
崔颢题诗在上头。
提完这四句,李白便搁笔不写了。
有个叫丁十八的少年,读后嘲笑李白说,黄鹤楼仍在,你是锤不碎的。李白还辩解说,他确实把黄鹤楼捶碎了,只是后来黄鹤仙人向玉帝哭诉,玉帝才又修好了黄鹤楼,让黄鹤仙人再次回到黄鹤楼上。
这个故事讲得是不是真事儿,众说纷纭,无可考证,不过听起来很神很有趣,还觉得李白颇有些自嘲精神的。
虽然李白没有在黄鹤楼上题下一首像样的诗,可后人照样喜爱和尊重大诗人,在黄鹤楼东侧,建了一个亭子,起名叫李白搁笔亭,以纪念李白和黄鹤楼的因缘。
崔颢一首《黄鹤楼》,为什么让诗仙甘拜下风?
《唐诗三百首》把崔颢这首《黄鹤楼》列为七律诗中的第一首,可见崔颢这首《黄鹤楼》地位之高。严羽《沧浪诗话》中也说过:“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由于这个原因,这首诗的名声就更大了。
再说崔颢的《黄鹤楼》,其大意是:三国时的费文祎已经乘了黄鹤离去,这里空余下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再回来,只看到一朵朵白云在远处悠悠飘荡。晴天从楼上眺望,汉阳的树木清晰可辨,鹦鹉洲上的芳草长得十分茂密。太阳下山了,我的家乡在哪里呢?浩浩的长江为雾气所笼罩,真使人思绪万千。
别人登高赋诗,多是从描写所见的景色入手,像王之涣《登鹳雀楼》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杜甫《登高》的“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等。而崔颢登上黄鹤楼,他首先着眼的,不是黄鹤楼上的景,而是“黄鹤楼”这名字。
首联“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所述的是仙人乘鹤西去的传说,诗人着重加了个“空”字,在开篇就将全诗对黄鹤楼的描写笼罩在一种迷茫空幻、怅然若失的基调之中。
据说,这濒临万里长江的黄鹤楼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有人说费文祎(也有人说王子安)在楼上跨乘黄鹤,飞上天去,成了仙人。崔颢竟从这神话传说入手,把虚的事看以为真,巧妙地以黄鹤的具体形象,引导读者思入微茫,跟着他浮想联翩。
颔联“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崔颢以黄鹤比喻生命中的种种事物,以黄鹤的一去不返,类比人世的得失无常。其中再一次用了“空”字,与上一联中的“空”字互相映照,极具深味。
这句诗是通过时间和空间的组合,来表现历史的纵深感和空间的开阔感,进一步增强了对于人生功名利禄之空幻的感慨。
颈联“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萎萎鹦鹉洲”才笔锋大转,从仰望苍穹回过头来,细看黄鹤楼下的景色,开始写自己的目光所见了。
在地面上,他看到汉阳的树,一株一株,历历在目;在楼的另一边,鹦鹉洲上,他看到了芳草茂盛,欣欣向荣。这些黄鹤楼外的景色,为引发诗人的乡愁作了铺垫。
尾联“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表现的是日暮时分诗人登临黄鹤楼所怀的思乡心境。
崔颢的家乡远在千里之外的开封,加上日暮之际,长江上笼罩着一片烟波,朦朦胧胧,渺渺冥冥,他的视野,即使放尽,也只能感觉到开封远在天涯。
在这里,崔颢特意提出“家乡何处是”的疑问,正是要表现他在一面努力思索,竭力寻觅,一面又表现出伤感的情怀。在句末,作者又以一个“愁”字收篇,一字概括了他此时的心境,这“愁”字也是整首诗的点睛之笔。
在封建时代,许多诗人在怀才不遇的时候,总是会更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价值。他们或从愤懑走向消极,或从忧愁走向空虚,或从宇宙的永恒认识到人生的渺小。实际上,这种情绪是对人生自我价值没有实现的一种抵触。
正因为崔颢的《黄鹤楼》表达的思想观念,在封建时代具有普遍性,所以它受广大人群的推崇,甚至出现连李白也甘拜下风也是很自然的了。
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为何脍炙人口,甚至有人认为超过了《黄鹤楼》?
李白对崔颢的那首《黄鹤楼》,肯定是过目不忘了,写诗的的人,读到让自己眼前一亮,甚至叹服的诗篇,那种感觉一定是复杂的。有人说是欣赏至极,也有人说是嫉妒备至。先不论诗仙李白到底是什么心情,反正后来在游历金陵登上凤凰台时,李白作了一首《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这首诗是李白不多见的七言律诗,被后人认为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好诗一再称颂,并经常拿来与崔颢的《黄鹤楼》相提并论,这件事也成了一段诗坛的佳话。
单独欣赏李白的这首《登金陵凤凰台》,其技法和意境丝毫不输崔颢的《黄鹤楼》,但也有人说李白这纯属于抄袭行为。说抄袭也好,或说仿写也罢,仔细品读李白的这首《登金陵凤凰台》,我们会发现他所表达的情感与崔颢是很不同的,是非常具有自己思想特色的。
首联“凤凰台上凤凰游,风去台空江自流”与崔颢《黄鹤楼》中“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很是相近,同样着重一个“空”字,并通过神话传说引出对于时空的迷茫空幻之感。
颔联“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李白将视线从眼前所见的景象转移到历史的兴衰、朝代的更替方面。他用沧桑变化寄寓自己对于人世变迁的感慨,使诗歌主旨的格局、境界陡然间扩大了很多,也使诗人所要抒发的空幻之感愈加强烈了。
颈联“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接下来李白并没有一味地将自己的感情沉浸在对历史的凭吊之中,而是又转而将视线拉回到眼前的自然景物之上,描写了金陵西南长江边上三峰并列、若隐若现的景象。
“白鹭洲”在金陵西长江中,把长江分割成两道,所以说“二水中分白鹭洲”。这两句诗气象壮丽,对仗工整,是难得的佳句。
尾联“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如同崔题在《黄鹤楼》一诗的尾联点出乡愁一样,李白的这首《登金陵凤凰台》同样在尾联中点出整首诗真正要表达的家国情怀。
这里的浮云指小人,太阳比喻君主,浮云蔽日是指奸邪之小人,围绕于君王四周,向君王进谗言陷害贤臣,使忠臣没有机会向皇帝进谏言之意。
实际上,李白是通过这两句诗暗示皇帝被奸邪包围,而自己报国无门,心情十分沉痛。“不见长安”点出了诗歌题目中“登”的真正意图,也使得整首诗的写景笼罩了更为丰富深沉的意味。
《登金陵凤凰台》Vs《黄鹤楼》,是抄袭还是致敬?
多少年来,人们一直喜欢把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与崔颢的《黄鹤楼》拿来相较比对,各路文人对李崔二人也是评长论短,有扬崔抑李的,也有扬李抑崔的,各说各有理。
不能否认的是,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肯定是受到崔颢《黄鹤楼》影响了的,从整体构思到韵步韵脚选择,都能看出二者的相似之处。但是,《登金陵凤凰台》所表达的思想内容,又是极具李白本色的。
你看,李白在登金陵凤凰台后不久,便毅然赶往临淮,参加李光弼的平叛队伍,可惜只到半途,便病倒了,不得不折返金陵,他自己慨叹道:“天夺壮士心,长吁别吴京”。第二年,他便怀着“长安不见”的遗憾和愁绪与世长辞了,忧国之心未泯,壮志却难再酬,只有他在金陵写下的这首凤凰台诗饮誉古今。
说到论诗,清代乾隆年间的《唐宋诗醇》有过这样的一段话:
崔颢题诗黄鹤楼,李白见之,去不复作,至金陵登凤凰台巧题此诗,传者以为拟崔而作,理或有之。崔诗直举胸情,气体高浑,白诗寓目山河,别有怀抱,其言皆从心而发,即景而成,意象偶同,胜境各擅,论者不举其高情远意而沾沾吹索于字句之间,固已蔽矣。至谓白实拟之以较胜负,并谬为捶碎黄鹤楼等诗,鄙陋之谈,不值一噱也。
这段话强调了论诗应该从整体出发,而不能离开整体的构思去摘句索词进行品评。
我再来举个例子:北宋有个叫郭功父的诗人,他写的诗就极似李白风格,在他的《青山集》 中有一首《追和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起句便是:“高台不见凤凰游,浩浩长江入海流。”这种不凡的气宇,是不是确有李白遗风呢?难怪明代朱承爵赞扬说:“真得太白逸气。”
我还想讲一个和诗的概念:所谓和诗,就是依照所要和的诗或词中的韵,来重新作一首诗,现在我们也经常看到习诗之人写出“和某某人诗作”这样的作品。
《文心雕龙·声律》有这样的记载:“滋味流于字句,气力穷于和韵。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
具体来说,和诗大致有三种方式,即:
依韵:与被和的诗同在一韵中。但不必用其原字。
步韵:与被和的诗不但韵部相同,还必须用原诗的原字,而且先后次序都需相同。
用韵:必须用原诗韵的原字,但不必按照原来的次序来和。
从这个角度看,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与崔颢《黄鹤楼》,是依韵关系,甚至后两个字“州”和“愁”是步韵关系。
要知道,和诗是我国古代诗人之间相互应答酬谢的一种常见方式,文人雅士之间以诗赠友,酬诗作答,彼此在一篇篇诗作中记录着千古不变的情谊,是一种以诗传情的君子之交之举。
所以,我宁愿认为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是在唱和崔颢的《黄鹤楼》,是文人之间的以友情和尊重为前提的交流,韵脚贴那么近,显然是对友人作品的欣赏和致敬,于情于理都不能说成是抄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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