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窗户掀开了一个口,阳光灌了进来,照得屋子亮堂堂的,也照亮我蒙尘的脸。
今天的阳光很好,漫天的蓝色,裹着厚厚的云。地上的人都露着笑,仿佛很开心。从那阴暗走出来后,这是第一天的生活,大人们忙忙碌碌招呼客人,走街窜巷,碰面就相互夸耀美好的光景。孩子们也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个个的小鼻子上都洋溢着笑影与光彩。
柳镇的早晨,这样美好。
我走在街上,却像一具尸体,动动脚也觉得僵硬,路人都奇异地看着我,个个三五成群地站在路口或坐在店铺里,隐着脸低声议论什么。我朝他们看去,便又恢复了路人模样——就好像我真是一具尸体。
下午,程叔来房里给我换药。他提着个饭篮,上面用蒸馒头的纱布盖着,见我在屋里,有些喜色,但不过分表现,只压抑着。
我颤巍巍站起来,有些疑惑地指着饭篮,问:“程叔,这是什么?”
程叔先是一愣,接着正色起来:“哦,这个啊,许是医生拿错了,本是拿药的,怎么...”程叔自己也泛起了嘀咕,低头翻找着饭篮,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似的,立刻又盖上了纱布,还刻意往我这边拉,像要掩住什么。
我伸过手去,说:“程叔,我自己来便好。”
程叔脸一沉,眼里露出惊疑,又马上笑道:“不——不,让我来,你坐着吧。”说着程叔就一脸诧异地出门了。
我忸怩地坐下,心想程叔真和善,其实我初来乍到,我们不过一面之缘,他竟这样帮我。
换完药,程叔让我安心躺下,说有事喊一声就行。
他刚出房门口,便侧身进来一个人,这人医生模样,穿着白大褂,我想这就是程叔说给我看病的医生吧。医生像是很着急地问我的病情,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我感到他目光里的寒意,却觉得是善意。
程叔在他身边低语几句后,那医生便笑逐颜开,连连点头,并朝着我嘿嘿地笑,笑得亢奋,笑得猥琐——却是发自内心的。我不由恶寒,而后他竟又露出惊疑之色,眼光也变得凶狠起来。
这医生真是奇怪。
时至半夜,我还未入睡。柳镇的人虽然看我的样子很奇怪,但他们很善良,很和气。尤其是程叔,他戴着圆形铜框眼镜,不怎么挺拔的鼻子下面,像是粘着两撇八字胡,再加上一张棱角分明、略显尖锐的嘴巴,头上盖一顶老式唐装帽,分明一副和善憨厚的样子!
大概在程叔家住了一星期,背上的伤几乎痊愈。我打算道别了。我知道程叔必定会挽留,毕竟他那么和善淳朴的一个人。
我道出告辞之意,一开始程叔的确好言劝留,我也自然地推辞,后来程叔却越发急躁,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愤怒地瞪着我,“你到底想怎样嘛!无须多言,你一定要留下来,再住几天,否则别想走!”程叔发着怒,眼珠都通红了,鼓得快要弹出来似的。
我惊愕于程叔热情好客的程度。
是啊,程叔孤零零活了这么长,一定很孤单的,终于有人陪他,他怎么舍得我离去呢?
我点点头。
程叔见我答应,就立刻松了口气,谄笑着送我进屋,还叮嘱我:“你的伤仿佛并没有好完全。外面好了,里面还没好。今儿哪儿都别去,晚上我叫医生来给你开副中药,调理调理。”
我感激地点头,程叔拉上了门,并上了锁,生怕我不见了,误了伤势。
我放松地躺在床上,笑出了声——遇上程叔,真是我的至幸。
太阳很快就下去了,屋子里光线黯淡,可是没有灯,我陷在黑暗里,模糊地睡着了。
但睡得不深,还能听见门口飘飘忽忽的谈话声。
我集中了精神,发现是程叔和那个医生,他们在说着什么?
“程叔,还等什么明天?他都有走的意思了,现在就吃吧,免得他逃啦!”
我疑惑之际,程叔开口了。
“这样...不好吧...”
“夜长梦多!我去拿绳子,待会儿往他脖子上一套,哪儿还有声?”
我大窘,开始惧怕起来。
“可是...然而...”
“别人不会知道的,我们两个独享一个大活人,千年不遇的好机会啊!”
我得知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想要挣扎着爬起来。
“可是...”
“有什么可是?!你不知道,你带他回来那晚,我一闻见那味儿,早就忍不住啦,多美啊!”
我往自己身上嗅了嗅,感到莫名的恶心。
“可是...我...”
“你难道不是?”
深深的恐惧就像爬虫,一大片地爬上了我的心脏。我感到心脏在它们的刺激下,剧烈地跳动着。
程叔:“也...也许...是吧。”
说到这儿,便没了声,我勉强睁开眼,只见程叔话一落,迅速跑了出去,发出哈哈哈的狂笑,像是煮沸的锅炉里腾腾的蒸汽声。他嘴里气喘吁吁地喊道:“我去烧水...你...快点完事啊...”
......
我没了知觉,意识里只隐约觉得,灵魂在抽离,四肢在解散。
我心里却还在想——程叔可真是善良,可恶的医生要吃我,他竟能够有些许迟疑,那是他在与邪恶抗争,在与吃人的医生作斗争,这样正义激烈的战斗,只不过最终是失败了罢了,但那也是烈士,也是值得称赞的荣光与耀誉!
沉默羔羊终于没了声息,东方的太阳也渐渐升起。
阳光还是那么好,只是羔羊感受不到来自阳光无穷的温暖与热情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