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泥泞,芦苇枯黄,原本如明镜般的水泽,如今已经干竭;深黑的泽泥渐干成灰白色,极目远方,千万里凄凉,死寂匍匐在我的脚下,没有树的遮蔽,远望到天边,隐隐看得见依靠着云与雾的山峦,连绵不绝地描摹着各自的轮廓线。
有一响巨大的声音,如闷雷一般,轰隆隆灌进我的耳朵,我已忘记了那个声音所说的到底是什么;干渴与灼热遍地皆是,太阳眼睁睁看着大地正在渐渐龟裂,我猜想得到,那声音定是要指引我去寻找,寻找水草丰美的去处。我光着脚,拭着额头的汗珠,如孤魂一般行止在漠漠无际的黑土上面,渐渐地靠近天边……
如果我有一双长在身后的眼,定然会怜悯一个孤独的身影,正奋力带着我走近那声音指引的地方,没有半点遮蔽,烈风挟带着热肆无忌惮的吮吸着每一棵蒿草,它们已被吸干了灵魂,枯黄地垂在泥里,再也没有一点骨气抬起自己高傲的头颅。除了我,再没有任何生灵能感受到它们死后残留的忧伤;除了我,这里再没有生灵受难。因此,太阳和整个天空将所有的注目都交集在行走的我的身上。
或许,有一道看不见的门,灼伤的脚趾,带着血迹斑斑的身躯走进了里面,那是一片水草丰美的浅泽,浅浅的能看得见底,还是那漫无边际延展到天边的黑泥,水面镜子般映照着天空、太阳和我的脸。这是个纤尘不染的世界,想必是秋天,水面远处一丛丛水草红的晚霞一般,又如火,燃烧在水面灼灼耀眼,然而,一整个空间都是凉凉的冷,即便眼睛里燃烧着远处那一团团晚霞一般的火焰。还有几株冠型硕大无朋的树,枝条伸展出百里千里,伸展到我的头顶,触摸到我的发丝;我伸手摘下一片,霎时间如秋霜所染,红透了整个树冠,在树与水草的攀比之下,太阳羞涩成苍白的脸,渐渐被冷冷的鼻息风干,定在空中偏西的方向不敢动弹。
当我再次迈出一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清透的泽水擎在了水面,一步便是一团环环的涟漪,没有阻碍,毫无破绽地缓缓扩散,扩散到天边,扩散到依云傍雾的山峦,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不会动弹,树和水草静止在眼前,虽然有风,叶却不动,还是那一团团如火烈焰,冰封了似的映照在水面,我孤独的站在中央,不走便没有波澜;忽然间,肋下一痒,我展开了一双翅膀,蝴蝶般绚丽的鳞粉在苍白的太阳下闪着夺目的光,每一粒光子烁烁如夜空中明星,擎着我在水面上空婉转翻腾,翅下的风扇动了水面,扇落掉一片片凋零的红叶,借着风,我缠绵在高高水草之中,水草与水草聚族而居,一丛一丛,火红地灼伤了我的眼睛。红叶子割破水面,沉入泽底,一枚枚镶嵌在恰如夜空的黑泥上面,我飘入高空强睁着眼俯瞰,斜着身子横卧中天,身上是刻着太阳的白天,身下是绣着群星的夜晚。我在静谧的空间里自由翻转、飞腾,绕着远隔千里的树,绕着一团团燃在水上的火焰。
然而一刹那,我还是感觉到了锥心刺骨的孤单,水中没有生灵,大树已然凋敝,还有那一团团火,静在水面,不起青烟。除了鼻息,四周寂然,除了我在动,四周皆静。
我闭上双眼,不忍再看这令人窒息的景色,只觉得一颗颗冷冷的泪划过脸颊,滴落在水面,发出泠泠声响,延伸到了远方,触碰到山峦,回响进我的耳朵。这一刹那的闭眼,便是蛰伏了一个冬天,我怀着欣喜再次睁开双眼,远处的火焰都变成了绿色纤维,一条条清晰的映入眼帘。山峦上有雾气蒸腾,伸展千里的树,嫩叶丛丛。我扇一扇翅膀将脸贴近水面,惺忪的瞳孔里,映彻见游鱼漫天,水纹斑斑环环;我飞升到空中,解禁木然如死灰的云,放走欲将西坠的太阳。飘落到水泽远处,犹恐沾湿自己的脚掌,犹恐惊跑水中的生灵;于是静静的,轻轻地,我又飞向没有生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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