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如我总是躁动不安,遇有立论,冲上去就想嗷嗷叫着给驳了,浑话当作“本质杠精”。十来岁的年纪,已颇有主见。为主见,凡事净想唱反调。总归全是反也是非反,不然不符合辩证法,其实也不过平平凡凡,用点犄角锐刺来拼命彰显自身的存在......其实我写下达段话也无非出自这种心理,因着几年前我见此类言论心中一概皆是不服。我们连过去的自己都逆反,是不是有点儿好笑?
说归说写归写,我写下这文字嘲讽自己的当下,遇事仍旧总不能保持谦虚。明白倒是明白,知易行难啊!不然何必赞知行合一,生知安行者为圣呢?看来还是要时常自省内省,否则对不起心里头悄悄给自己挂上的一大串气派名头,要做出名的壮猪,就得先把自己哄成有德行的模拌,追着胡萝卜,驴子能跑多少路呢?命若琴弦,总归还是弹了走了跑了罢!
再写下去我就要卖弄出酸气以自得了,罢笔。我在心里捉出了这种念头:瞧嘛!我在讽刺曾说的自己以衬托此刻的高尚了,快夸奖我啊!
以上是对今日作业布置发的一点感慨,紫字是自己重读时添的批注,自持以期进步。
今日的作业是仿某篇文学批评来作自己的文学批评,这让我在看到的瞬词就实在有点皱眉,于我,文学批评本就有点类似吃别人反刍出来的玩意儿,或者幼鸟从鸟妈妈喉中啄食她咀嚼过一遍的糊糊。总之,要么贪简便,要么实在自己不行。①批评,词典里释义为“对事物加以分析比较,评定其是非优劣。”文学批评则更精确些,加上了"按照一定的理论观点和艺术标准、审美尺度”的要求和“文学现象”的对象作为限定。②我从这定义里头,只读出了两个词:“主观”以及“片面”,对象可能是人家帮你定的,勉强算是客观。可理论自选分折你做,能不主观吗?读文学批评,应当算是某种二次阅读了,可供类比的是二手烟。流言不可信,三人亦成虎,谁儿时都玩过传话游戏,读他人的批评真有利于自己的解读,而非造成先入为主的误区吗?我对此时常存有疑虑。做学术时,严谨者时有要求去读理论源语言的原文,连凭职业道德最努力不抱私心的论文译者都不信任,遑论本就为自己主张而发声的批评家了。
如比考较下来,似乎文学批评在文学界不该有立锥之地了。这显然不符合达尔文的进化论,它到底蓬勃生长了这么多年,是该有些价值的那么其价值在何处?我想或许当如伯乐于千里马吧。没有名家批评、写序作跋,年轻人和被埋没者似乎挺难闯出些名头。譬如鲁迅力捧出了萧红才会有《黄金时代》,《聊斋志异》也是靠着后世文人才重焕光辉。然而,听过了伯乐干言万语,我们终究还是要来到那匹千里马面前,乃至亲自骑上它走一遭,才能从它那活物湿润的吐息,有力的脉搏,奔腾的起伏中,真正得见它生命的光辉。
谈完了文学批评,不妨再聊聊仿写,如此才算是得了始终。若是说于文学批评我是心存疑虑,但也认可其存在,对仿写我是彻头彻尾只想大摇其头了。文学,或不至用这个大名字,写作是心魂的写作,私密的写作,个人的写作,怎至落到摹仿的扭捏地步?便如穿了件别人的衣赏,徒落得个不自在。严重者更如小女孩涂脂抹粉矫揉造作,不仅不能为人赞一句是个成熟的女人,反使观者只能啼笑皆非,或有直白者,苦笑连连,是以我对仿写向来不耐,可就如前文所言,我近来正重新梳理自己的观念。那么姑且不妨设:仿写实在有其价值。
拿我较深入了解学习的绘画作比,仿写便是写作界的临摹。而在绘画的学习中,临摹实在大有用处。通过临摹,我得以揣度分析名家技法,从而化作自身的尝试。如此看来,仿写倒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和存在意义了。其一是分析理解,将之化为知识储备;其二是为防理论论为纸上谈兵,亲自握笔演练一番,如此方能融会贯通。如此之“仿”并非浅薄的照猫画虎,而是一种全新的理解再造。
仿文学批评而写文学批评有其意义吗?此刻我或许能点头称是了。然而,有多少人能如我这般理解思考,而非将文学批评视为原作的全部替代,把仿写变成纯粹且刻板的描红?思及比处,不禁还是心下生忧一声长叹。
①总感觉此处逻辑衔接不够通顺自然,但再三考虑仍想不出可供增补的字句。我写时是想着“为增加说服力,我得去翻个字典”,添上是不显得我之前的议论实在是由心的随性之言,落了个坏开头的印象在读者眼里吗?
②这段定义是我翻字典的,可考试时我可背不出如此精准的描述,文章可靠性会大打折扣。此技巧不实用,烦恼。
我说服了我自己,于是只好做有价值的作业。可时间不够了,仅能从这本本子翻出自己一年前写的东西增改扩张,腆着脸说句“旧瓶新酒”。
史铁生的“清白”,不仅在于以极俭朴而平凡的文字将随处可见的日常描述得炫目动人,乃至以普通显出华丽;也不仅在于反反复复叩问自身之灵魂,从而于一把轮椅、几寸病房中窥见真理与生命的彼端;尤其在于缘其勇气、坚毅、乐观与明悟,把人生点成了漫漫长夜里的一盏灯,他的语言承载着他那温柔的灵性,驶过读者的心间。隔着粗糙的纸面与斑驳的时间,仍能攫得从此行走的勇气。
2019年9月25日随笔于晚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