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女儿回来了，这是时间最长的一次，近一个月，是因为和她妈呕气。
她走得满脸是汗，进屋说：“这天真热，都过了霜降了，天还这么好，真少有。”
女儿腿痛，我说：“回来这么远，你打个车回来。”
女儿说：“腿痛也不能老将就它，该锻炼锻炼就得锻炼锻炼。”
老伴没说话，很尴尬地不时看女儿一眼。
女儿说：“给我妈买了几双松口袜子，松口袜子穿着可舒服了，现在人都不穿紧口袜子了。”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个纸袋，里面装着一沓袜子。
老伴看了女儿一眼，不好意思地道：“买那么多。”
“多买几双，省着你回回补。”
老伴道：“多少钱？我给你钱，我有钱，不能回回竟白穿你买的。”说着，就去找钱。
女儿道：“没多少钱，你可别费那事，你给我也不要。”
“回回买东西不要钱，我穿着也不忍。”
我怕女儿再像上次说出：“你有钱快留着吧，留着好送给人。”上次就是因为这么句话，两人吵了起来。这次她好歹没说，没再刺激她妈，可能也觉得不能再和她一般见识了。
头些日子，老伴娘家侄子的儿子在一个能源公司工作，在开工加热炉时发生了爆炸事故，致使一死五伤。而她娘家侄子的儿子，就是加热炉的负责人，对这一事件负有直接责任，已经停职，在配合事故调查。
老伴听了很着急，找出一个黑皮包来，我从来没见过的，从里面拿出一沓一沓的人民币来。并向我说：“这里面没有你一分钱，都是我侄子侄女来给我的钱，我攒的。这我侄子出事了，我怎么也得帮帮他。”她数出一万来，拍拍皮包，说，“里面还有呢。”在向我炫耀。
我确实不知道她存那么多私房钱，而她说那都是她娘家侄子侄女给她的钱，纯属骗人。他侄子侄女这几年没来几次，一次给她个五百六百的，能攒那么多？她是家里的“一把手”，我月月取回工资来都给她，她负责花，那她要偷着攒私房钱还不容易。这也没法和她说理，和她辩驳，不但辩不出个子丑卯酉来，还得生一肚子气，所以，我也就装糊涂。
女儿上次买东西不要钱说：“你留着吧，有钱好送给人。”就是说的这事。
老伴当时就和她吵了起来，气愤地道：“你们是石头缝蹦的，什么人都没有。我有娘家，再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娘家，老牛老马还恋家呢，我就不惦记娘家。就说他们和你们没什么联系，你大舅在时，可没少疼你们吧，你们都忘了，都是些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
女儿也不愤地道：“你那侄子，你沾什么光来？你这可有钱了，一出手就是一万。你盖房子时那么困难，回家到处借钱，他怎么没借给你一分！他们有事怎么没告诉我二姨，就单告诉你，什么意思？你也七老八十了，经这么折腾？一会儿我给他们打电话，别有什么事都告诉你。”
结果两人谁也不服谁，越吵越多，女儿气得一甩手回了家，从此再也不回来，按她的话说：“惹不起还躲不起。”
女儿走了，老伴更来了劲，连哭带抱怨，什么“都是白眼狼了”，“没见过那么狠心的了”，“人敬有的，狗咬丑的，看他们现在没钱了，都不稀搭理他们了。”……
怨谁呢？我觉得女儿说得也不无道理。儿女们有困难，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这她侄子家有事了，她就比谁都着急，一出手就是一万，帮助解决。要说一万元也没多少，可对于一平民百姓来说，攒一万元也不容易。再说，平时和她侄子家并没什么来往，她对儿女都没这么上心，对她并不来往的侄子却这么关心，能不让儿女们生怨吗？
再说了，女儿说以后有事不要再给她妈打电话，不是怕她妈着急，再急出病来，这不是对她妈的关心吗？她怎么就说女儿心太狠不认亲了呢？想到这里，我便说：“女儿说他们家有事别再给你打电话，是关心你，怕你急出病来……”
没等我说完，老伴便气急败坏地叫道：“你就会替她遮说，她有那么好心！她那就是看不起人，看他们没钱了，你那丫头就是打乌麦的眼——看上不看下……”
一句话又惹得她抱怨起来没头，她蛮横不讲理，这也是我一再保持沉默的原因。
这将近一个月了，女儿才回来了。毕竟是母女连心，再怎么生气，她还是惦记着她母亲，看着松口袜子穿着舒服，还是给她母亲买了送回来。
她母亲看到女儿又是给她买袜子，又是满脸陪笑的，也就不好再生气。
看到她们母女和解，我也无比高兴。女儿表现得深明大度，这说明女儿思想提高了，格局提升了，不在斤斤计较，争长论短，而是心胸开朗了，眼界放宽了，这也是我最欣慰的。
女儿让她妈试试袜子，看穿合适吧？她妈试了试，说：“合适。”
我嘴上不说心里话：女儿给你买的东西哪有不合适的，都是买高档的，贵的，顺应你的心意来。
老伴穿上女儿买的合适的袜子，该是什么想法呢？还说女儿是“白眼狼，狠心肠”吗？女儿给她买了多少衣服、鞋、袜子……可换来个“白眼狼”、“狠心肠”，能不让女儿寒心吗？
她妈试完袜子，女儿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来说：“这是我给我爸买了件纯棉马甲，又透气又保暖，柔软舒适，伸缩性好……”
听说又给我买了衣服，我忙说：“你还给我买，你买那衣服，有的我连穿都没穿，你还买，都搁那压箱子底啊！”
女儿仍笑着说：“这件好，又柔软又有弹性，你穿上保证舒服。”说着，也不管我乐意不乐意，就拿起来，让我试，“你穿穿，保证你相中了。你可别穿那旧的了，我们院长有次见了你，回去跟我说：‘你给你爸买些新衣服，看你爸穿得还像老红军似的。’你说我那脸往哪搁？不是不给你买，是给你买你不穿，你竟打儿女们的脸呢。”
老伴也在一旁拱火：“你爸就那乞丐胚子，好的穿到身上受不了，就得穿破破烂烂的才舒服。老林太太有次也说我：‘你们老头怎么竟穿旧衣服，没有新衣服啊？’我说；‘新的有的是，都快搁长毛了，他就是不穿，就那乞丐胚子！’有一天，她来家里，我给她敞开衣柜让她看，她一看，说；‘这就是你老头不对了，儿女给买这么多衣服不穿，都对不起儿女。’他就那乞丐命，谁也说不了。”
女儿强迫我试穿上，说：“老爸，你快穿吧，你不图什么，还图给我们儿女长长脸吧。”
我只得说：“穿，穿。”可心里却在想：为什么非得穿新衣服呢？那旧衣服一点儿没坏，干干净净的怎么就不能穿了？老红军的精神不好吗？不正值得发扬吗？
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年轻时艰苦生活过惯了，那时穿的衣服哪有不打补丁的？生活条件提高了，衣服旧点儿就不能穿了？我真看不下眼去，所以，能穿的衣服总舍不得扔掉。记得我当老师后，还是原来当农民的一身装扮，我觉得做农民没什么不好的，穿着朴素，待人实在，表里一致，多好。可有一次，我被调到一所新的学校，我去报到时，被老师们误认为是家长，是到学校找班主任有什么事。后来熟了，同事们和我说起这事，我不以为耻还以为荣，这说明我不忘初衷，本性没变，我就喜欢做一个朴实无华的农民。
我刚当老师时，女儿给我买了皮鞋，要把我打扮得像样一点儿。可是我穿上了皮鞋，觉得又硬又板脚，一天下来，脚被板得格外难受。心想，穿鞋不就是为了舒服的吗？穿皮鞋不是纯粹找罪受吗？我干脆脱掉，再也不穿，还是穿布鞋，又柔软又轻便，多好！结果女儿给我买的棉皮鞋、夹皮鞋被束之高阁。女儿看我实在不穿，也就不买皮鞋了，可挑着样地买各种布鞋，棉的，夹的……穿不过来地穿！
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一点儿没错，你想不到的生活细节，她都会想到，都会关心到你。人上年纪了，怕着凉，我就想，是否也做个兜肚，肚子就不会受凉了。没想到这事让女儿知道了，什么棉的，夹的，皮的兜肚……买了一大堆，让我戴不过来地戴，有女儿真好！
老伴摆弄着袜子，摸摸质地，看看样子，很仔细地欣赏着。我想，她会不会想到女儿的好，以释前嫌了呢？又想，依她的性格，怕也不会，她从来就没服输过。
忽然，她看着女儿的鞋道：“你那是旅游鞋吧？老林太太穿一双和你那一样的，说是闺女给她买的，穿着又柔软又轻快，可舒服了。”
女儿道：“是啊，是旅游鞋，穿着可舒服了。你也想要？明天我给你买一双。”
老伴立即道：“多少钱？我给你拿上钱，可不能花你的钱了，你要不要钱，我就不买了。”
女儿道：“这旅游鞋就是贵，我这双是999元，就算一千元了。是我生日，女儿送我的礼物。”
老伴立即道：“贵点不怕，穿着舒服就行。”老伴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她现在是“老显”，老显示自己多有钱，买什么东西都得买好的。买水果得买贵的，不买普通价格的；买衣服得买上档次的，不买地摊货……为这些事，我也没少和她争吵，因为，我俩正相反，我买水果好买普通价格的，买衣服好买大路货，她管我叫吝啬鬼，小抠。叫什么叫什么吧，一辈子养成的性格，是改不了的。
女儿看她妈那么急着要买，便说：“我这双就是在咱们街里商店买的，你要买，我领你去买，因为，得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没想到老伴迫不及待地说：“远吗？”
“不远，就三个街口。”
“那好，我换衣服。”说着，便忙着换衣服。
已经供暖了，屋里非常热，二十六、七度，可是屋外只有几度，冷得受不了。屋里穿单衣还嫌热，出去得穿棉衣棉裤才行。
老伴手脚迟钝，好长时间才换好衣服，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臃肿得像只大熊猫。穿罢利索，才与女儿一起下楼了。
老伴这些日子，因为屋里屋外是冰火两重天，下楼得换厚厚的衣服，她嫌费事，就没下楼。没想到，今天听说女儿要给她买鞋，二话没说，就欣然前往。她对名牌的喜欢是常人难以理解的。按理说，她那腿脚，走两步路都费力，每天和小区里的老太太们去遛达，她总是落大尾的，两条腿每走一步，像多费事似的，拖拖的，别人看了都费劲。今天听说买鞋，也不怕腿痛了，也不怕天冷了，满心是那双可心的旅游鞋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拎着一个布兜，满脸高兴地回来了，看来是买着满意的鞋了。进屋以后，她坐在沙发上，又掏出鞋来，抚摸着，仔细欣赏着，像是欣赏奇珍异宝。
我便说道：“旅游鞋真是好？”
“都说好，穿穿就知道了。”她又若有所思道，“闺女说什么要给我掏钱，我没让她掏。连老板娘都说：‘闺女有那孝心，你就让闺女掏钱呗。’我说；‘你不知道，她一天天往回买东西，给她钱她说什么也不要。她还正用钱的时候，这也得用钱，那也得用钱。我有钱，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可不能再搜刮他们了。’老板娘看我实在不让女儿掏钱，就说：‘这老太太有钱，你不让她花她没处花去，你就让她花了吧。’这老板娘强说着，才没让闺女掏。”她得意地说着。
我也在想，不是这几天“白眼狼”“狠心肠”地骂了，这也闺女闺女亲昵地叫了，怎么就这么反复无常呢？人的本性真的很难让人猜透。
她欣赏了一会儿鞋，又把它规规矩矩地放进鞋盒里，像捧件艺术品似地放在柜橱里。她又开始做棉裤，而且嘴里还不由自主地哼着小曲。我就想，她有多长时间没哼小曲了，她年轻时经常一边干活，一边哼着小曲，快乐得像小鸟一样。现在不哼了，按她的说法，是哪有那心思，一天天的气还生不过来呢，还哼小曲呢！疯了！今天是疯了，高兴的。
我就奇怪了，买一双鞋就让她高兴得这样！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人的喜好不同，兴趣不同，当一个人的兴趣喜好得到了满足的时候，是何等快乐啊！
我正在电脑上写文章，老伴来到跟前，说：“你给我贴一帖膏药，腰痛得受不了，我够不着。”
她拿着一帖膏药，指着后背向我说。
我说：“你别做棉裤了，腰痛是坐在那弯的。”
“也没做多长时间，做五、六天了，还没做上呢。真赶上老人古语说的‘七天裤子，八天袄，一件袍子做到老’了，还做点什么吧！”
“你当还是十八呢，七老八十了，还能做衣服呢，就不错了。”
说着，我把膏药贴在她指定的地方，说：“你快歇歇吧，我说不让你做，买件得了，你非得做，你说你受那累做什么！”
“现成的棉花，现成的衣片，扔了不可惜了，做上就是件衣服。”她说完，又去做去了。
我说：“你腰痛得受不了，还做，别做了。”
“就剩煞裆了，没两针，就做完了。”说着，仍不停歇地在做。
她开始要给我做棉裤，我就不让她做，她一是年龄大了，二是体格也不好，不是这病就是那病的，往床上一坐，弯着腰做针线活，根本受不了。可她知道买得棉衣棉裤，穿着怎么也不如家做的舒服，她给我做了一辈子棉衣棉裤，所以，只要能撑得住，她还是坚持给我做。
看着她那肥胖的身体，在床上弯着腰那费力的样子，让人心疼。她越老身体越胖了，这不是好现象，人说有钱难买老来瘦，老来瘦，身体各器官承受的压力要小；而老来胖，各器官承受的压力就大，就容易生病。老伴老了百病缠身，各种药不断，家里赶上开药店了，什么药都有。
老伴对我得说是一心一意，就说我得了胃病，医生说病是七分养，三分治，今后吃饭必须注意，生冷粘硬，酸辣刺激食物都不能吃。从那以后，老伴可说用尽了心思地照顾我的饭食，每顿饭菜都做得烂烂的，从不让我吃生冷粘硬酸辣刺激食物。他们喜欢吃酸菜猪肉馅饺子，每次包便给我单独包萝卜羊肉馅饺子，说羊肉萝卜是养胃的。他们吃菜喜欢放辣椒，从我得了胃病后，做菜从来不放辣椒。即便是辣椒炒肚片，肚片有腥味，不放辣椒遮不住那腥味，也是先做一盘芹菜炒猪肚，让我既能尝到猪肚的鲜味，又不至于吃到辣的。……从得胃病到现在二、三十年，她可说是费尽心思给我做饭，让我的胃真在她细心照料下，慢慢地好起来。这到了老年，按理说胃应该越来越不如以前，可没想到，比以前还好，似乎胃病不但被控制住，没再发展，而且有渐好的趋势。这让我不得不感谢老伴地精心照料。
这又不禁让我想到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家是富农，按照当时的说法，成分不好的人顶风也得臭四十里，别说娶媳妇，即便是娶上媳妇的，因为成分不好，打离婚的有的是。而就是在那艰难的时刻，老伴她家是铁杆贫农，她却毅然嫁给了我，一点儿也不嫌弃我家的成分。即便是后来，我受歧视挨批判，她也没嫌弃过我的成分，而且是安慰我，照顾我，死心塌地地跟着我，让我感激不尽。
可是，想想我却对不起她，尤其是到了老年，容忍不了她那脾气。她是越老越蛮横不讲理，拿着不是当理说。就说她给她娘家侄子钱这回事，女人都顾娘家，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可那也得有个来回点儿。前些年，我家盖房子急需要钱，她回娘家去借，结果一分钱没借到。这她侄子家出事了，还没向她借钱，她就主动送钱去。这能让儿女心理平衡吗？儿女说说不也正常吗？再说儿女给表哥表姐说，娘家再有事不要给她母亲打电话，不是怕她母亲着急急病了吗？这不是对她地关心吗？可她一叠连声地说儿女没良心，是石头缝里崩的，没有亲戚，心太狠……这不是一点理不讲吗？可谁也不能和她辩驳，谁和她讲讲道理，她就冲谁来！为这事，我没少和她吵了，闹了，可结果是她越来越不讲理，越来越霸道，最后，把你气个半死而不了了之。这也是我经常保持沉默的原因，与其与不讲理的人讲理，还不如不讲呢。
过后，我也在想，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能没有点儿毛病，千人千脾气，百人百性格，她就是那脾气。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夫妻之间，就得互相包容，互相谅解，家庭不是讲理的地方。当看到她的缺点毛病的时候，也要想想她的优点长处，我怎么一遇见她的坏脾气，就把她的好处全忘了呢？我也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不禁又为自己的所为而羞愧！
夫妻生活是需要用心经营的，不会自然天成的，即便是最和谐的婚姻，两人也不可能一点矛盾没有，是需要包容、谅解、妥协、委屈……才能使一个家庭圆满！夫妻之间有爱也有恨，只因情深，才能根深蒂固的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