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是易养的,也是难等的。
你若是问我蚕是从哪来的,我很可能会告诉你,它从桑叶上来,住在桑树上。我见过吗?没有,我养蚕,却没能真正知道它,这是我的遗憾。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害怕蚕的。当村里的小孩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几条蚕,大家都纷纷养起来的时候,在他们折的纸盒子里,我第一次看见了它——白里带黑的身子,长满皱纹的肚子,十几只脚慢慢蠕动,简直让人害怕;纸盒子里被咬的只剩下茎干的桑叶,黑乎乎的一粒粒的屎,散着湿气的味道,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是如何捏着一条蚕在手上,轻轻地抚摸,嘴里还温柔地喊着蚕宝宝,好像它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一样。正如我的无法理解,他们也无法理解我的厌恶。
“你看它多可爱,你摸一下,很软的!”
他们借此笑话我的胆小,时不时捉着一条,打趣似的往我手里递,明知道是故意为之,却每次还是被吓得跑得远远的,他们乐此不疲,我却身心俱累。
其实我很清楚,我不是胆小。人们总以为不去做某些事是不敢,却不知也有因为厌恶而不愿意做的事。如同我见到老鼠从我面前走过,我只会呆站着,等它自己跑远,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对待蟑螂也是如此。并非胆小,实在是恶心,是恶心让我害怕。
因为认识以前的你,理解了现在的你
我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些什么,让我对蚕的态度有了变化,只记得那个春天,S男孩拎着一个纸盒来找我。
他掀开纸盒,我一看吓了一跳,里面爬满了小小的短短的,全身乌黑的小虫,彼此身体间还有缠绕着的,覆盖着的,那场面对于密集恐怖症的我简直是噩梦。
“太吓人了,这是什么!”我一脸错愕。
“蚕呀。”他高兴的看着我。
“你骗我的吧,我知道蚕长什么样,怎么可能这么小,还这么黑。”
“你傻啊,这就是它小时候,等养大了,就变得白白胖胖的了。”
我竟不知它小时候长这样,见过它长大的模样,突然想感叹一句——真是蚕大十八变!
“你哪来这么多的蚕?”我又问他。
“它自己孵出来的,去年别人给了我一盒蚕蛋,今年它自己就变这样啦。你要不要,太多了我不想养。”
“蛋!你说它是从蛋里出来的?和小鸡那样吗?”感觉自己的世界又重新搭建了一次,我被好奇紧紧地揪着。
“对呀。”
“那,蚕从蛋里孵出来,蛋是蚕的,那世界上第一条蚕或者,第一个蛋,是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耶。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帮我养一点?”
他没有回答我的疑惑,我也没能责怪他,我答应帮他养了二十条蚕,找来了一个小纸盒,从作业本上撕下几张垫在底下,这是他建议我的。
“你每天要把屎清理出去的,相信我,垫纸干净很多。”
于是我的养蚕日记就开始了。
自己养起蚕来才知道并没有那么容易。看起来小小一条,胃口超级大,头天晚上放进去的满满一盒桑叶,第二天起来就只剩下咬的千疮百孔的茎干,以及一盒子的屎,用满目疮痍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你要端着盒子将它的粪便和吃剩下的残渣倒在外面的土地上,换上新的纸垫着。但是小心了,不要把蚕顺带倒了出去,鸡最喜欢吃了,往往它的嘴要比你的手快的,这一点你不要怀疑。
它是娇气的虫子,老的硬的桑叶不吃;白天为它摘的桑叶大多都是带着水珠的,必须用纸擦干才能喂它吃,否则它就会拉肚子,在盒子里有一滩稀稀的绿色粪便;哪一天没喂它吃饱桑叶,它就可能饿死了。
每天采摘新鲜的桑叶,成了我一天最重要的任务。
塘边的桑树——桑叶给蚕,桑葚给人。
小村庄里桑树是少见的,池塘边有两棵小小的,穿过田野的小溪流边种着几棵。
桑葚是童年时候最喜欢的东西,没有之一。没有熟之前,它是青色的;半熟的时候,是饱满的红色;熟透了,便是黑紫色,光看上去就知道它的甘甜。
我们这群小猴子,往往等不到它变成黑紫色的时候,在它红色夹带着几点黑色的时候,争先恐后地就要摘来尝,生怕被人先摘了去。洗也不用洗,直接放进嘴里,酸酸甜甜,怎么吃也吃不够。后来彼此之间订了个约定——谁也不能去摘,等到它完全熟了,大家再一起去。听上去是个好主意,我们都同意了,相互之间拉了勾,违反规定的是小猪。
事实是,我有好几次都忍不住偷偷地过去吃上几颗,小猪就小猪吧。也许,他们也和我一样呢!
熟透了桑葚是真的甜,比市场上的糖果好吃许许多多。因为熟透了,树也不再挽留,你的手刚伸过去轻轻地碰一下,它就掉了下去,落在溪流的水面,顺着水流走了。那个时候的心疼指数能达到一万点,也许用现在的话来说,感觉丢了一个亿。所以面对它,需要格外的小心,一只手拉过树枝,一只手要轻且迅速的捏住,即便这么小心,这种方式只能让我们吃到一点桑葚。
因为桑树长得太奇怪了,天地给它的空间似乎过于广阔,它随意的生长,大有要横跨溪流的志向,树枝都是侧伸到溪流中心上面,而只能站在一边的我们,望着一颗颗挂在顶端的黑色桑葚,只是远观着一边咽口水,对此无能无力。也有些不甘心的小孩子,想要摘下那最大最黑的桑葚,让我们拉住他的手,一只脚往后抬起,冒着掉进溪流的风险,以高难度的姿势伸手去扯下那根树枝,有些时候能如愿,有些时候只是徒然。现在想想,那个神奇的姿势也是有点可爱,美食来之不易,这话算是深入我们心里了。
好吧,把那些甜的桑葚留给过路的小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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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说回蚕。
每天像照顾小孩子一样,为它们采桑叶,清粪便,看着它们的身子由小小的短短的,慢慢长成小手指长;由最初的“黑天鹅”变成胖胖的“白天鹅”,随着时间的前行,它们一点一点蜕变,到了某个时候,它们就不再吃桑叶了,本应该感到轻松的,然而却让人有些伤感,这下连能为它们做的事也没必要了,它们不再需要我了。
它们开始自己脱皮,吐丝,把自己包进去一个白色的小窝里,在里面不出来了;破茧、成蛹、飞蛾、产卵死去;在它最后的一段时间,我始终是一个旁观者。在它刚开始躲进茧里的时候,我有想过拿剪刀将它放出来,然而S男孩告诉我,这会杀死它。
你看,我什么也做不了。
它们最后给我留下的,是一群卵,紧紧的粘在盒子上,扯不下来,也许这是它保护它孩子的方式吧,那么我呢?
我就像是那头威尔伯的小猪,它们和蜘蛛夏洛特一样,死前将孩子托付给了我。
可是,我没能成为威尔伯,我让你们失望了...
我将你的孩子送人了,也许他是一个好的小孩,会把你的孩子们细心照顾好,和我照顾你们一样,你们会拥有孙子,重孙子...而我再也无法忍受死亡的别离。
明天的故事——石头底下的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