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最后一天
山上的温泉再舒爽,野花再芬芳,空气再干净,也留不住我们。原因只有一个,毛毛的胃,起义了。什么西餐尼泊尔餐,通通不耐受。一袋韩国辛拉面,彻底将她俘获。
旅舍的老板,不知道什么叫渥鸡蛋,只会煎,流着口水急不可耐的毛毛干脆借来厨房,亲自动手,丰衣足食。
一通倒腾,虽然鸡蛋最后散了没成型,成了一锅蛋花汤,但至少像模像样地做出了两碗香喷喷的面。简直太有贤妻良母的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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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定居成都,是一个看起来有一副道貌岸然站稳道德制高点的人民教师脸,但其实软萌软萌性格超好,声音也是软糯软糯甜甜腻腻,胆子很大趟遍亚洲各国,头脑灵活特别会做生意,超爱美食吃遍大江南北的,单!身!青!春!美!少!女!有在成都的或者要去成都的,欢迎随时跟我要微信去撩!(毛毛更多玉照,点击这里)
插播回来。
走过的地方越多,你就会发现你遇到的古怪事情越多,你能接受的尺度就越大。很多事情会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但能接受,和能长时间一直接受,完全是两件事。前者是看勇气,证明的是敢于尝新;后者是靠耐力,证明的是改变自己的决心和底线,看能把自己弯折到一个怎样的程度。
但是,即便意志坚不可摧,我们的肠胃却隐藏在背后,支配着肉身,动摇着意志。其实,肠胃系统,才最爱国。于是,你的意志和肉身,开始陷入到无休止的拉扯之中,直到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
20张死面饼
说起山上的吃食,我其实还闹了个不小的笑话。当初有朋友在拉萨徒步,穿越唐古拉山到纳木错,一路上,就是因为嫌背着太累,少带了干粮,弄得大家从第二天起就每顿饭都要量入为出算计着吃,还没爬山,人先饿瘦一半。
关于饥饿这件事,张爱玲在《秧歌》里曾有过极为传神的描述:
“饥饿的滋味他还是第一次尝到。心头有一种沉闷的空虚,不断地咬噬着他,钝刀钝锯磨着他。那种痛苦是介于牙痛与伤心之间,使他眼睛里望出去,一切都成为梦境一样地虚幻……”
天,我怎么可能让自己在已经累成狗的爬山过程中还同时经历这种比牙痛还难耐的感觉!如果我是一个耐得住饥饿,早就受成一道闪电了好吗!这种非战斗减员在我这里可决不能发生!
此外我又参考了一个朋友去瑞典参加北极狐山地徒步的经历。他们在山上每天都要背着当天组委会发的路餐作为白天的补给,每晚到宿营地还有组委会精心准备的晚餐。组委会不常在,所以说晚餐也不常在,结论还是只有一个——得自己背着粮食。
没去过尼泊尔,也不知道在尼泊尔的山上,怎么解决吃饭问题,会不会同样挨饿,更不清楚在尼泊尔,上山前能不能采购得到禁得住放的食物,即便不走大环线,七天的小环线也足够让大部分的食品发酵变坏。
遍查各大论坛和攻略网站,似乎也没有人对在山上吃什么有个清楚的交待。一切认知只能靠猜。于是从拉萨出发前,我特意起个大早,跑到小昭寺门口的市集上,买了一口袋经过各种推算计划,总结出来的可能最不容易坏的,死面饼。
老话儿说了,出门在外,饱带干粮暖穿衣。既然老话儿都这么说,那一准儿没错!
接下来,这口袋死沉死沉的死面饼在我的背包里,占据了半壁江山,跟着我一路从拉萨到羊湖,经江孜过日喀则,到定日上珠峰,穿樟木抵加都,最后辗转来到博卡拉,又被我活生生地背到了山上。对的,被我自己背!上!了!山!
一路有吃有喝,谁会想得起吃这些干到卡喉咙的饼!更何况,这可是我在山上最后的生命线,轻易哪儿敢碰!结果一进山,吃喝用度和山下没什么不同,什么都不缺,竟然还有芬达和可乐!
等想起来还背着二十张饼的时候,已经爬上了三千多级台阶,把整个小环线最艰苦的上升部分完成了。打开背包,翻出口袋,一看,真是好样的,全长满了绿毛,无一幸免。
嗯,一时间可真是老泪纵横,百感交集。如果没有这些饼,我是不是能保持一个全程不晕的纪录……算了,就把我的这一口袋心血,留在这青山绿水中,当花肥,滋养大地吧。
冲下山的动力
再说回已经被鸡蛋辛拉面彻底搅乱军心的毛毛,现在哪怕是一口山上的东西都不想再碰了。山下有什么?还不是西餐和尼餐么?不不不,山下有中餐!
据毛毛说,她在上山前,特意去吃了一顿中餐,那一顿饭里最销魂的,是一碗牛肉面!名字特别恢弘有气势,叫做珠峰牛肉面!这一整天,我都开启着一种被珠峰牛肉面洗脑的模式:面汤闻着有多浓香,牛肉咬起来有多Q弹,面条又是多么的筋道!哎呦呦!
好吧,为了那一碗让她朝思暮想的牛肉面,毛毛发了狠,说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冲回博卡拉,吃上那碗面!
一路急不可耐地下山,我们甚至没有停下来吃午饭,全靠了我背在包里的牛肉干。事实证明,还是牛肉干存放的时间更长。饿了,就抓两粒吃吃,还一边吃一边讨论,这要是炖牛肉该多好,再能喝上一碗牛肉汤,就更完美。
我发现一个现象,就是大家总是在最饿的时候,最喜欢讨论美食美味。越是当下吃不上、吃不着的时候,就越爱拿出来交流,从色、香、味,到怎么烹饪,再往前追溯到怎么选食材,怎么配作料,什么季节的最好,原产地在哪的最妙……然后一边交流,就好像一边已经吃到了嘴里,已经在头上冒出了幸福的小光圈。
我和毛毛就是这样,俩人一路上靠着对那碗珠峰牛肉面的不屈追求,简直到了急行军的程度。
排骨一样的云
看不够天上的云,开始出现奇怪的纹路。果然下山后的第二天,新闻报道,日本又地震了。不知那场地震和尼泊尔的怪云,有没有什么暗藏着的联系
路经小客栈,买一壶热水。客栈的老板娘看着我挂在书包上正在晾晒的泳衣两眼冒光。我盘算了一下,这一路恐怕没什么机会再泡温泉或是游泳了,为了减轻负重,干脆就把泳衣当做礼物送给了她。
这可真是个英姿飒爽的女战士,一接到手里,也不管周围有没有别人,立马把泳衣换上,神气非凡。
话说这件泳衣,还是我和一群朋友们到了羊八井,为了泡温泉现场买的。这款花色,已经是最显年轻的图案款式了……
只有亲眼得见,才能知道,一个人小腿上的静脉曲张,可以到达怎样一种怖人的程度,那是常年负重攀山的结果。尼泊尔的山上运输,除了小马,就是人力。山上的所有东西全部依靠这样的挑夫背上山。所以山上的食物才远比住宿要贵。
小环线上面,鸡肉还可以作为重要的肉食来源,其次是牦牛肉。据说到了大环线,海拔上升到一定程度之后,一方面因为信仰,一方面因为高海拔,鸡压根儿活不了。人们不再吃肉。
所以,从享受的角度来看,小环线既提供了美景,又基本上能够供应常规美食,全程不用重装,无需背着帐篷,一路上可以洗到热水澡……这可真是条堪称理想的短途徒步线路。
下到一半回头望,后面的山顶几乎要被云层遮挡住了。看来我们决定下山实在明智。上面有云,就难免有雪。在高海拔下雪天走山路,观景倒还在其次,安全绝对是个问题,保暖更是问题。尤其我和毛毛两人孤身在山里走,谁之前都没有过徒步经验,一旦出现情况,难以处理。所以还是要感慨,馋人有馋福呀。
过了这座桥,便算是出了山。重返那山外面的,喧嚣的,花花世界。
一路下山一路打听,走回到南崖埔恐怕是没希望了,我们只能就近前往一座叫做Siwai的村子,然后从那里搭车返回博卡拉。
弹跳下山
到了Siwai,并没有看到什么停车场,也没有什么游客的样子。在村子里寻寻觅觅,终于在村口被我们发现一辆面包车。跑过去一问,人家确实是会博卡拉的。真主保佑!当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如果没有这辆车,当晚可能就要投宿Siwai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付了车钱,上车出发。
回来的这一路,差点没晃到我散架——怎么会有那么破的路!面包车沿着崎岖狭窄的小山路一直往前窜。山路上布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沟沟坎坎和坑。整辆车就这么在躲坑和趟坑中飞奔下山。
还没到山下,感觉五脏已经错位。这也就是年轻,脸上的胶原蛋白还比较足,脸皮能被拉住服帖在脸上。这要是上了岁数,这么高频震荡加摇晃一路下来,本来松懈的皮肤,估计还要被晃松二尺。
在和几个尼泊尔汉子挤在一辆小车里翻越了数不清的山头,一路飞奔,从Siwai跳着下山,颠得脊椎骨全部错位、肠子都快吐出来之后,我们终于重返人间,回到了博卡拉。就在我要终于忍不住开始晕车想吐的时候,到了。
刚一下车,就听见有人跟我们打招呼。七八点钟,天差不多已经黑了下来。借着街边的路灯一瞅,居然是前几天泡温泉时遇见的西藏大哥。大哥很热情,邀约毛毛和我一起吃饭。但念叨了一路的牛肉面岂是那么轻易能被放弃的?我们婉拒了大哥的晚餐邀约,但还是请他帮忙把包帮我俩扛进了珠峰牛肉面的餐厅里。
珠峰牛肉面
这就是那碗让我们心心念念了一路的面。你问我味道如何?嗯,其实已经忘了。但至今还没忘的,就是那夹生的面条。作为一个地道的吃货,毛毛吃了两口之后,就觉得怎么发挥这么失常,简直失望透顶,和她那次吃的,天壤之别。
叫来服务员一问才知道,原来上一次是餐厅的中国老板亲自下厨,这次是尼泊尔的厨师做的。尼泊尔人不吃煮物,从没煮过面条。什么是生,怎么才算熟,完全没概念,彻底拿捏不住。我们的这两碗八成熟的面,都已经算他们近几天的超水平发挥了。
于是,我们的山上之旅,终于在尼泊尔厨师超水平发挥的牛肉面上,画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徒步终曲
说来也是凑巧。
上山一共七天。在这第七天下山的路上,终于相机的电池全部用光。所以照片,也就截止于此。
记忆这个东西,真真的不靠谱儿。尤其当太多类似的场景和画面重叠之后。没了照片的提醒,恐怕时间一久,那些记忆都会从时间的沙漏里面溜走。于是,只有依靠文字,依靠能唤起画面感的文字,试图还原当时的情节。
刚刚看了一部叫做Black Mirror,中文翻译为《黑镜》的英剧。第一季第三集里面,每人耳后都会植入一块芯片与大脑进行连接。所有经历过的场景,都可以通过这块芯片记录、储存。然后在人们想要的时候,调出,甚至是反复播放。所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又多了一件极端重要的事情——在各种外置屏幕上,回看记忆,自己的和别人的。那些在第一时间没有被注意到的细节,会在之后的反复会看中被发现。所有的记忆,都会事无巨细地存储在芯片中。哪怕删除掉其中的某一段,那段空白也将永久地留存在那里。
这是另一种关于记忆的极致的假想,关于记录的尺度的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