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那一天被狗咬了,去医院打疫苗的时候医生嘱咐一个月内不要喝酒,不要喝浓茶,不要吃辛辣。当时听到医生的嘱咐点头如捣蒜,心想这酒不喝就不喝,自己本身就没有酒瘾,平时也经常十天半月不沾酒杯,落实起来应该没有什么难度。事实表明,我的想法过于简单了。
这件事情的实质是,戒酒不难,难的是在春节期间戒酒。
首先是吃年夜饭那顿饭,通常一家人坐在一起喝点酒,聊聊天,其乐融融,和谐畅美。一般这顿饭连平时不喝酒的老人孩子们也要端端酒杯。以往在这顿饭的餐桌上我是喝酒的主力,以我为首,带动大家齐上阵,气氛渐渐热烈而达到高潮。现在我突然不喝酒了,大家这酒就喝得意兴阑珊,连第二主力三弟也喝得索然无味。不喝酒,我这饭就吃得快,三口两口,饱了,于是十几分钟后,我离了席,坐到一边看书去了。这种冷场拐带着父母、弟弟一家和孩子们也草草收场。过年的气氛就这样被我破坏了。现在想想有些后悔,我应该陪他们把这喝酒的气氛烘托起来,而不是只顾我自己的感受到一边歇着去。
其次,就是拒绝参加各种聚会。自己不喝酒,就融不进酒场上热烈的气氛里去。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并不美妙,而是觉得沉浸在推杯换盏的漩涡里的那些人絮叨、啰嗦,说话重复、夸张、前言不搭后语、缺少逻辑性。举着一杯酒,反复诉说,说的尽是醉话,说着说着又把杯子放下了,端起来再说一遍,说着说着又放下了,端起来再把那番话重复一遍,如是者三,当局者没有觉察,我这局外人就快要疯了,着急得恨不能跑过去端起那杯酒来一仰脖自己喝了。有时坐不住了,就起身离席,装作去卫生间,出去透透气,抽根烟。气透完了,烟抽完了,回到桌上,发现那杯酒还没喝,互相劝酒的两个人还在那里你来我往地诉说着,推搡着,嘻笑着,互骂着,互敬着。我在心里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觉得心里无比地孤独。他们的热闹我掺和不进去,自己的寂寞他们不懂,我一时成了角落里那个最默默无闻的人,那个向隅而泣的可怜的人,那个被世界抛弃的没人搭理的人。
不能喝酒就不要参加酒会,不然,丢失的是快乐,收获的是伤感。
这样的感觉类同于美人迟暮,英雄白发。想当年自己纵横四海,驰骋酒场,以酒会友,天下无敌。而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好不凄凉。
酒后,别人相扶相搀地意犹未尽地归去,我则是郁郁寡欢一个人默默离开。
再参加两次这样的酒场,我就得得抑郁症。抑郁的不是酒本身,而是猛然被抛出人群的惶恐和无措。
突然明白所谓积习难改这个词的含义,积习真的难改。自已明明没有酒瘾,平时没有喝酒的机缘时,多长时间不喝也没有心痒难耐的思念,有时自己在家多炒了两个菜,觉得不喝两口对不住这美味佳肴,可是倒上酒喝不了两口又觉得苦辣难耐,不能下咽,于是作罢。我便以此为傲,觉得自己喝了几十年的酒了,没有被酒俘获,没有被它控制,和它保持了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是我的意志和强大所致。
现在突然醒悟其实我是有酒瘾的,对酒的依恋不在于酒本身,而是迷醉于喝酒的气氛,迷醉于人群,迷醉于觥筹交错时的互相感染、互相渗透,以及大隐隐于市的安全感。
原来我也缺乏安全感。
再深入地想,人总是要脱离群体的,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人群当中。当一个人独闯天涯,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当我老到发秃齿危,朋友们渐渐散去,一个面对衰老、病痛、死亡的时候;当一着不慎,众叛亲离,四邻不着的时候;当在精神上独自去探索,越走越远,曲高和寡的时候,不都得一个人面对一切,独自去担当吗?那个时候,你指望着谁扶你一把,或与你为伴?如此看来,人生热闹是短暂的,是过眼云烟,而孤独则是永恒的,是经常不期而遇的。与孤独相遇,早遇晚遇都是遇,来得早一点,早些看透人生的本质,也未必全是坏事。哲人说“向死而生”,真抱了这种心态,人生是不是就可以多一些淡然,少一些计较,更能接近平静和幸福,更能靠近生活的真相呢?
如此说来,这狗就没有白咬我,我也没有白受这次伤。它让我开悟,让我更明世道,加智慧,这狗是上帝派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