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窗外是一片湖,还有两棵树。我搬进来的时候是八月,正值盛夏,两棵树长得郁郁葱葱。即便对面是一片森林,即便眼前是一片宽阔的湖水,岸这头唯一的两棵纤细的树却丝毫没有显露出离群索居的意味。或许是因为那些挤挤挨挨的叶子让人觉得即便只有两棵树也可以热闹喧哗吧。
我的生活几乎一成不变。我日复一日坐在窗前,吃饭或者看书,桌子上铺着格子的桌布,一只玻璃的花瓶,插着一束热烈温暖的郁金香。我没有更换过桌布,甚至没有移动过花瓶的位置。这些东西安静地呆在自己的地方,有时候让我恍惚中错觉时光未曾流过。
那两棵树却不停地提醒我:时光在逝去。它们的叶子从夏天的郁葱转眼就变成了秋天的金黄,而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欣赏秋叶的美,在某个抬头的瞬间蓦然发现这两棵树只剩了光秃秃的枝桠。
其实谁人都知时光最是无情,从来不给谁多一秒,也不为谁停留一秒。而我只是那个自欺欺人的家伙,我总想如果我把时间忘掉,很多事情就会停留在原来的那般模样。
我害怕突然有一天有些事情就变了。
昨晚我梦到了您。我搀扶着您走一条深深的台阶路,两旁都是黑漆漆的,就那么一条台阶蜿蜒向下,深不见底。我们像以往任何一次逛街或者散步一样,您走得很慢,我在旁边搀着您的胳臂。您的头发发白,腿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可是您却走得很稳健,一步一步向下。我们边走边聊天,我一贯跟您胡扯,您嗔怒举起拐杖作势要打我,我跳至一旁求饶:奶奶,您可别真的打我。您笑着说:这样没大没小,是该打。
我醒来,仍旧记得您慈祥的笑容。可是那个梦却让我心慌,那条长长的台阶路让我莫名地害怕。我打电话回家问您的近况,我内心害怕地要死,我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好在,妈妈说在药物的控制下,您最近的状态还不错。
七月份的时候回家,和您待了半个月。对于我的远行,您总是不高兴的。您跟我说:好好的一个姑娘,去那么远干嘛?如果我想见你,都没有那么容易见到。那个黄毛绿眼的鬼子,有什么好嫁?奶奶给你找个顶好的中国小伙。我笑嘻嘻地跟您说:一点都不远,飞机九个小时就到了。嫁个鬼子是有好处的,以后我的小孩会很漂亮。您等着,过几年我就个带几个漂亮的小混血回来跟您玩。您乐了,重重地点头:那奶奶就等着哦!
奶奶,那您要坚守承诺,您一定要等着。
我离家的时候,您站在楼下跟我道别:在那边要好好学习,要孝敬公婆,识大体,不要让人觉得我们家的女孩子不懂礼数。您的谆谆教导犹响在耳边,几周后我却被告知您在一次身体检查中发现了癌细胞。好长时间我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怎么可能?您身体虽不是很硬朗,可是却没有大的病痛。怎么可能是癌?怎么可能是晚期?
我给您打电话,您声音虚弱地跟我说: 我很累,没有力气,不跟你讲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的心里钝钝的痛,我没有哭,可是我的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奶奶您一直说我小时候就是个爱哭鬼,那这一次我不哭,我祈求上天能给您多一点时间。
幸好,医生介绍了一种药,家人也费了翻周折买到了。爸爸说您的情况还不错。奶奶,您的一生受过太多苦难,我希望上天能够怜悯,给您征服病魔的力量。
时光会流逝,可是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原来。就好像我窗外的那两棵树,它们仍然会再次郁郁葱葱。
下次我回家的时候,我仍然会站在楼下喊您帮我开门,您知道我没有钥匙的。
下次我回家的时候,我仍然要您给我烧菜,您知道我一直最爱您做出来的味道。
下次我回家的时候,我仍然陪您去逛街,给您买一些您喜欢的小玩意。
下次我回家的时候,我仍然跟你讲我在外面的生活,您知道我一直是个不太安分的家伙。
下次我回家的时候,我仍然要和你看电视然后瞎掰着给您解释,您不太听得懂普通话有时候弄不懂电视上在演啥
下次我回家的时候,我仍然要给你拍照,您爱美每次拍照都要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也要笑得恰到好处不露出缺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