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每半个月会打一次电话过来,接起电话来,并不能马上听到那头的声音。 总是先传来一阵悉索的杂音。
像是两地磁场互相黏连的声音。
极短暂的安静之后,那边才开始说话。
“飞?”
我轻嗯一声表示我在听,我撒开搭在键盘上的手,用力的靠在椅背上,听筒里细碎的话语开始噼里啪啦的炸响。
“有合适的女生吗?"
"没有,没有。"孟小益的脸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真是,一个你姐一个你,谁都不找对象,你姥姥在家里每天就念叨这个。"
接到孟小益的短信,大概是一个星期之前。
"分手吧。"三个笔正的方块字横列在黄惨惨的屏幕上,瞥了一眼后,我把手机晾在那里,手指又里啪啦的敲打在键盘上,又死了,屏幕一下变成黑白,对面的超级士兵,抡着比他们还要高的斧头,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在水晶上。手机的提示灯一直闪着微弱的蓝色的光点,我长吁了一口气,又看到了那三个字,他们没有逃,没有变化,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喂,亮子。"
"啊?"从蚊帐里钻出来一张脸。
"孟小益给我分了。"我走到床边,从皱巴巴的裤兜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白沙,抽着烟说这种话才显得自己并不怎么在意,丝丝缕缕的烟气升起在这几秒钟倏然沉寂的寝室中。
"分了就分了吧,我早就看孟小益和学生会那油头男有事儿。"
亮子的脑袋不知道在那一刻拼命的旋转了多少次才能在几秒后给出如此飒爽的答案,说完,他的头又缩回到了蚊帐里面。
我其实还是感到挺难过的,但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拿起手机想给她回一条什么消息,回一条"嗯"一个字?还是佯有其事的说些祝你幸福之类的话?虚虚实实的光标在指尖明明灭灭,烟被抽尽的时候,我关上了手机,还是什么都不要回了,寝室头顶的电扇吱吱悠悠的响着,电脑主机发出沉闷又低沉的轰鸣,人总是在难过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身边一切都是如此的寂静,些许摇摇晃晃的杂音冲撞进来,格外清晰。
当时我觉得是时候结束了吧。
所以结束就结束吧,也没有过多的思念和纠缠。孟小叶也没有回过短信来。但是我没有预料到一个星期之后,我就是如此的想念他,我原来远比我以为的要在乎她,她最近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边儿,什么都不说,就在那儿跳舞,他的舞鞋是我的第一笔稿费送她的礼物,纯白的表面游离着一圈红色的丝线,她横移辗转后开始慢慢的舞蹈,带起纯白色的裙摆,像一株流转的莲花。我每次醒来之后都有种病态的自责,自己怎么会拘泥于这样的事情?并且总会梦到她跳舞,真是有病。我开始总是忍不住的回想,回想曾经每一句细碎的话语和陪伴。到现在,这些好像是完全扯碎了之前的模样,变成了锋利的荆棘和刀刃刺向我,我一直自诩放得下,并且跟朋友表现的也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披着一件大无畏的袍子继续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生活。我这样的表现,亮子大鹏他们就觉得我是真的无所谓。
直到那天亮子回来说,"卧槽,我碰到孟小益和一个男的在东湖了。"
大鹏扭了亮子一下,"瞎几把说什么呢你。"
"骗你们干嘛,不是学生会的油头男,是个大高个儿,估计得有1米85,跟篮球队那帮子人似的。"亮子把手里头的凉皮和肉夹馍放在桌子上。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买肉夹馍让阿姨拿纸袋装,别直接用塑料袋,这热气一熏就有毒了,还他妈学医的,屁都不懂。"我扒拉开袋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吃着就想起了去年和孟小艺在西安街上吃的肉夹馍,那天天气热,她也打扮得十分好看,回想起来她那会儿真是好看,怎么当时就没觉得呢?真是有病,吃个肉夹馍都能想起这么多云里雾里的东西。
吃过之后就停电了,电脑的主机像是被冲走的水流一样,倏地一下子就逝去的干干净净,余剩下一串悠长的调调儿,这寝室更静了,像仔细都能听到稀琐扇动的蚊蝇声。亮子从上面蹦下来,钻到橱子里,找了一会儿,拽出一条泳裤。骂了两句,关上门就出去了,大鹏去兼职了,一下子就剩下我自己了,什么都来得如此唐突而没有征兆,我倒了倒早已干瘪的烟盒,押了口水,猛地灌了一口,重重地躺在床上,我关注的那个网络红人又发帖子了。这次不是她的自拍,而是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男生以为你如果爱她,就不会离开他,女生以为你如果爱她,就会求她回来。我看到这句话觉得莫名的有些道理,心里边儿这些日子也确实堵的难受,我原来是这么在乎孟小益的。我重新打开那条短信,那三个字依旧躺在那里,看着都有些发黄。我开始极力的思索我要说些什么,说些什么才能不遗余力的表现我对孟小益的在乎,并且还不能显得太过卑微。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块空白,而后迅速的蔓延了整个大脑。
"想请你吃N多的樱花之恋了,女侠何时空闲?静候。"
当显示发送成功的那一刻,脑子嗡的一下,心脏也猛地突了几下,像是做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决定一样,又喝了一口水,就像哽在喉咙里一般,猛地咽了一下,才感觉一股清凉锤击到胃里面。太阳缓缓地下沉,光线以及余温经久不散,手机的屏也始终没有亮起来,中国移动后面,逐渐长高的五根棍子,像是告诉我,老子信号很好!别看我!
我看了一下挂在墙壁上那摔烂了一个角的银色挂钟,5:17?她可能在上课吧,等到七点吧。七点还不回复我就算了,后来推迟到了八点九点一直到凌晨。
亮子和大鹏早就已经回来了,大鹏早就沉沉的睡下。亮子的脸上映着一条美国女人的大腿,他戴着耳机半披着他那件红色条纹已经半年不洗的卫衣。
手机上的四个数字全部归零,顿时一股莫名的无名火掺杂着巨大的失落和无奈涌了上来,难过了一会儿,突然感到几分释然,就像一直悬而未决的事,终于有个结局,我心里边儿被黑漆漆的夜晚压得有些沉闷。
我叫,"亮子!亮子!"我刻意压低了声音,怕吵到早已睡下了大鹏。
亮子的脸被电脑屏幕映得红一片白一片的,在这狭小静谧的屋子里面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亮子!亮子!”我提高了声调,大鹏翻了下身,嘴里咕咕哝哝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便不敢再大声叫了,也不想再叫了。我能听得到从亮子耳机里渗透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女人在歇斯底里的喊叫什么,不知道他又在看些什么电影。
我也全然没有睡意,翻出压在枕头下的一团耳机,手机里大多都是周杰伦的歌,喜欢他也十来年了,临近四十岁,但《Jay》专辑封面上依旧是那个青涩的甚至有些羞涩的男孩,可惜我还没机会去看他的演唱会,我突然想到有一天他如果再也不开演唱会了,那不是我这一辈子的遗憾吗?孟小益也喜欢周杰伦,但他更喜欢陈奕迅。我在这一瞬间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我才喜欢的周杰伦?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周杰伦?不过这些都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了。
人要是矫情起来听什么都像是在唱自己。
我突然释怀的笑
笑声盘旋半山腰
随风在飘摇啊摇
来到你的面前绕
你的泪水往下掉
说会记住我的好
那时候的周杰伦的声线,穿插的回忆,把我强行扯回了从前。
断了的弦。
弦断音不复,情尽难回初。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亮子和大鹏都在,滚着被子看了一眼挂钟,已经9点半了。
"大鹏不用去兼职吗?"我的头依旧埋在被子里,眼眶觉得酸涩。
大鹏还没说话,亮子抢着说,"你昨天半夜抽什么疯,哭什么?我还以为闹鬼了呢。"
我确实不记得昨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了,我顿时也不想去想昨天晚上的事。
"今天佳妮过来,我们准备去欢乐谷玩儿。"大鹏理顺了一下衬衣的领子。
我哈哈大笑,"我就说就算去应聘也不见你打扮得这么人模狗样的。"
佳妮和大鹏是异地恋,火车的话九个多小时。
大鹏嘿嘿一笑。
大鹏出去后,亮子爬上床铺,依旧打游戏,他也叫我一起玩儿,可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想玩这狗屁游戏,一生气竟卸载了,卸载之后,竟然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这几天好他妈怪呀,还走不出来?"亮子说着,但他并没有看向我。
"啊…也不是吧。"
随后亮子又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但他又安慰我,我越感到寂寞,因为这种悲伤,无法一同承担,没人帮得了,只能自己去消化,所以我也不喜欢把负面情绪带给身边的人。
"对了,周杰伦要去北京了,你不去?你不是早就闹着想去的吗?"
"本来是说好一块儿去的。"
"那你就他妈不去了,你到底tmd有多怂啊?"
对啊,我自己也能去,就把这当做一个结束也算是一个开始吧。虽然这可能有些自欺自瞒,但有时我喜欢用这样一种形式来让自己感到舒服。票只剩下888元以上的金钱在这种冲动的时候只是一种飘渺无力的阻拦,买完票后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内心从里到外有些通透。宿舍朝西,现在,软绵绵的夕阳裹夹着热浪从窗户里涌出来,曝光在我的身上,在夏日,一切都是无处可藏的。
筋疲力尽的日光褪色下去,夜如迷烟,不久便四处弥漫开来。火车票是半夜3点半的,出了校门,蓦地感觉到无孔不入的凛然,气宇轩昂的冷空气在公路上巡逻穿梭。
到北京之后,天已经微微亮了,随便找个小旅馆,重重地躺下去,整个身子都掺杂着疲累,陷进了柔软的被子之中,不知道睡了有几个小时,然后被一通电话把我叫醒。
"飞。"我依旧没能完全醒过来,我妈在那边的声音也显得似真似幻,我用力地捶了两下脑袋。
"嗯,妈,怎么啦?"
"快暑假了吧?"
"嗯,大概6月底吧。"
"你还记得你王叔吗?就跟你爸是高中同学的那个?"
"嗯,有点儿印象。"
"王叔叔家的女儿今年高考了,刚跟我打听了,说是要去你们学校,你以后可记得照料着点儿,人家小姑娘长得也挺好看……"
"哎呦,妈,您就别操心了,我有女朋友了。"
"哦?是吗?你这孩子,我就知道一直瞒着我,一会给我发个照片看看?"
"行行,我这儿先忙了。"
我之后犹豫了很久,把我和孟小艺曾经的合照发了过去,那边边快速回过来一个大拇指表情,让我看起来竟然有些悲哀。
我洗漱完毕之后,赶到了工人体育场,天色已经擦黑了,越发的暗沉,极其微弱的星光在头顶垂死挣扎,体育场里放眼望去,都是粉红色的荧光棒,像汇聚成了一条条粉红色的河流激涌着互相碰撞。我也从小摊上买了荧光棒和牛角灯,感觉这样才像是看演唱会的样子。
入场后,中间的大荧幕上播着演唱会的宣传视频,音量开得很大,旁边的妹子显得异常亢奋,一直大喊大叫。我拍了几张照片,想发朋友圈,但体育场里的信号不好,上传不久便出现一个小小的叹号,索性也就不发了。我扭过头去,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妈妈半抱着她四五岁的女儿,侧头另一边的一个女生脸上用看不清楚什么颜色的荧光笔在左边的脸蛋上写着Jay。突然大屏幕的宣传视频停止了,所有的射灯暗了下来,人群一片哗然,随即安静,转瞬安静后,流水婉转的钢琴声飘扬而出,全场立马兴奋的大叫。
开场曲是《安静》。
只剩下钢琴陪我谈了一天
睡著的大提琴 安静的旧旧的
我想你已表现的非常明白
我想你已表现的非常明白
我懂我也知道 你没有舍不得
你说你也会难过我不相信
你说你也会难过我不相信
牵著你陪著我 也只是曾经
希望他是真的比我还要爱你
我才会逼自己离开
你要我说多难堪 我根本不想分开
你要我说多难堪 我根本不想分开
为什么还要我用微笑来带过
我没有这种天份 包容你也接受他
不用担心的太多 我会一直好好过
你已经远远离开 我也会慢慢走开
为什么我连分开都迁就著你
我真的没有天份 安静的没这么快
我会学着放弃你 是因为我太爱你
副歌结束,突然之间有万千掠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要打给她,我要打给她,我快速的向下翻动着通讯录,找到孟小益拨了出去,极短暂的安静之后是冰冷的语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原来并不是我带有歉意的邀约没有得到回应,而是它都从来不曾抵达。这和我们都一样吧。在动荡的青春里都曾为了彼此躁动过,但从没有为了彼此互相抵达过真的感情。
刹那间,一种带着遗憾与后悔的感触猛烈的冲击在泪腺上。
那时候,正好杰伦换歌了。
是《反方向的钟》。
誓言太沉重
泪被纵横
脸上汹涌失控
城市霓虹不安跳动
染红夜空
过去种种
像一场梦
像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