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看到一条新闻“二女为争一夫当众撕衣,男方称谁打赢带谁走”,不禁汗如雨下。且不论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悲欢离合,来讲两个故事。
思绪回到千年前的唐代,回到崔莺莺的窗前。
莺莺,唐代的一位薄命佳人,中国文学人物形象画廊中一个别具风姿的多情而尊严的形象。时隔千年,我仿佛还看到她温柔而坚毅的眉眼,听到她一声悠长又悠长的叹息。
元稹在他的传记文学《会真记》里记载了他和崔莺莺的爱情故事。文中,他托名张生,记叙了自己在山西蒲城的普救寺,与崔氏孀妇之女莺莺的艳遇。他对崔莺莺一见钟情,托莺莺的婢女红娘通情并可怜兮兮地说:“若因媒氏而娶,纳彩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意思就是自己害了相思病,见不到莺莺就会死的。面对元稹的这番表白,不知莺莺是出于情窦初开还是对元稹的同情欣赏,总之,莺莺回诗一首表明心迹。这就是文学史上有名的《答张生》: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好一首明月清风似的爱情宣言啊!
元稹与莺莺相恋数月就赴长安赶考去了,痴情的莺莺还做了《霓裳羽衣曲》来送行。没想到,薄情的元稹到了长安,就迅速攀上了太子少保的女儿韦丛并火速结婚,对莺莺始乱终弃。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面对莺莺的苦苦守候,这个薄幸文人居然诽谤莺莺是“尤物”和“妖孽”!莺莺一介弱女子,有苦説不出有冤无法伸,倒是元稹的朋友,同样久负盛名的诗人杨巨源写下《赠崔娘》一诗,对莺莺表示了深深地同情:“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再看元稹。夫人韦丛27岁逝世后,他悲天痛地,写下了著名的《悼亡》三章,可没多久,他就在四川与薛涛同居,缠绵数月后到了江南,又把薛涛抛诸脑后,恋上了歌女刘采春。而此时的薛涛,还在四川苦苦等待元稹来娶她呢。一个男人人品如此之卑劣,也难怪他的诗品奢靡浮艳,格调日卑了。
我们所知的是,在元稹对莺莺始乱终弃,莺莺不得已择人而嫁之后,在一个同样明月清风的夜晚,元稹又以表兄的身份敲响了莺莺的家门。曾经天真的莺莺此时再不会“迎风半户开”了,留下《告绝诗》两首,让元稹结结实实吃了一回闭门羹。“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其中有悔不当初的自怜,有绵里藏针的怨怒,更有傲骨铮铮的自爱。
这位古代的弱女子,由于年轻和轻信,没有守住自己的城池,在受尽戏弄饱经磨难之后,她在自己人格的最后一道防线上寸步不让,维护了自己在轻薄之徒面前最后的尊严。
再来看梅妃的故事。
梅妃,是唐代后宫一声沉重的叹息,一捧悲哀的眼泪,一句忍无可忍的抗议。她原名江采苹,出身官宦世家,从小接受良好教育,姿容美丽文采卓然。被高力士选秀进入宫中,并很快得到了唐玄宗的宠幸。因为她喜欢梅花,玄宗就把她的居所叫做“梅亭”并封她为“梅妃”。两人度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缠绵日子。可惜好景不长,玄宗昔日的儿媳杨玉环入侍,很快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梅妃终于被迁往了上阳东宫那一座冷宫。
从小就落入深宫的江采苹不谙人情,在无望无助无奈的苦苦等待和挣扎中,竟然以千金委托高力士,求请做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企望以此打动已经移情别恋心如铁石的唐玄宗。当年得宠之时,高力士对她奴颜婢膝,阿谀逢迎,而今世易时移,连奴才们也早已换了一副心肠和嘴脸。可怜梅妃,自作《楼东赋》以寄哀怨之情。“苦寂寞于惠宫,且凝思于兰殿。信飘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況乃花心扬恨,柳眼弄愁。暖风袭袭,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这样的怨曲哀音从唐代清冷幽暗的东宫中传出,打动不了软玉温香抱满怀的唐玄宗,但却一直回响到了今天。
有一年,少数民族的使者进鲜珍珠,唐玄宗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冷落已久的梅妃,便命封一壶密赐,谁料梅妃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拒绝接受赏赐,并做《谢赐珍珠》一诗以表心志:“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是啊,精神上刻骨铭心的痛苦,岂能是物质所能解脱和疗救的?梅妃不是强者,但她柔弱之中的刚烈,终于化作了傲骨铮铮的诗篇!
悲剧,常常比喜剧更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茫茫人世,芸芸众生,如果现代的人间仍有正道,现在的爱情仍有准则,那么,莺莺和梅妃的故事,虽不是警世的洪钟,但一定会成为警人的一记清钟,响彻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