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前车知践（原名：声波大银）
不得不承认，从柜员转岗做文秘的时候，我还是个傻白甜。一个参加银行工作刚半年的傻白甜，正在为自己脱离坐柜苦海而洋洋自得。
名义上我的岗位是综合部行政文秘，实际上我是整个支行所有部门、甚至所有同事的助理。一切的文字报告、制度起草、签字材料都要汇总到我们部门进行审核、修改、会签。
调岗成为文秘之后，我感觉就做了两件事——修改文稿和跑签字。每天至少阅览4-5篇报告、至少一万字以上，排版、修改至少需要三小时以上，遇到制度起草则用时起码翻倍。然后拿去给支行领导和分行领导签字，基本又得耗用半天。
这种高频度、重复性工作最大的好处是，我很快了解了支行到一、二级分行的人员构成，或者说，背景。在没有参加工作之前就对国企内部人员复杂有所耳闻，直到身临其境才发现，其复杂程度远超想象。
我们行里大部分人，无论基层柜员还是中高层领导，相互之间都有利益交错。一个多月后我就明白了，对于一个经过校园招聘进入该体制的外地小姑娘，我是谁也得罪不起。
自一级分行行长以下，二级分行、支行里各行、各部门头头儿几乎都是“上面有人”的人。不知道哪天哪个部门就会突然空降一位副总、一位经理、副经理，我们这些基层员工经常私下讨论，谁谁谁与这位空降领导之前有过几面之缘。
这人可以是某某政府部门办事人员、某事业单位中层、某某分行高层的亲属朋友，甚至会是司机、退伍军人等等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其中绝大部分之前不是金融行业从业人员，更不提专业与否。
打个比方，这就像中国足协的管理者一样，其中大多不是足球领域、有些是根本就没踢过球的人。你能想象，一个食堂煮饭阿姨，后来可以身居一级分行副行长这种职位吗？这可是《天龙八部》扫地神僧的银行业高仿版本。
当然了，大神毕竟还是个例，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不会身居要职，但把控二级分行以下某个部门还是没问题的。这些大小领导们与我的工作有很大程度上的关联，我要修改的就是他们的文稿、申请会签的就是他们草拟的制度。
这些老总和副总大多不属一个门派。一个文件经我们支行，层层递交，从部门领导到正、副行领导都要审核、过目。看似不经意这么瞅一眼，学问就大了。每个人都要在我修改几小时的文案上再斟酌拿捏一遍。
印象中最惨烈的一次，原稿上一个词“大约”，被我修改成了“预估”，经过四次签字，一下午之后，翻转几次，最后才经分行领导拍板，就用“预估”。领导很辛苦，连个词都要做主。
我只是支行办公室一名小小的文秘，此前我哪见过这阵势。这种你来我往的拉锯战在支行领导与二级分行部门老总、二级分行老总和一级分行部门老总之间尤为常见。大家平级，都要平等交流嘛。大家都是总，我也肿，腿肿。大家都是爷，我是熬夜。
银行如同其他体制单位一样，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是红萝卜，有人是白萝卜。有的坑温暖舒适，有的坑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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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对新岗位快速失去热情的，是该岗位的前一任。
那是一个当地妹子，她是二级分行某部门老总的一个远方亲戚，某211重点大学双学位。以她的“资质”，竟在这么一个普通岗位做了三年，在此期间完成婚姻大事，可惜经历了两次小产，我潜意识就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于是我以交接工作虚心求教的姿态天天与她腻在一起，她也毫不保留传授我一些工作经验：
“支行文秘就是办公室复印机管理员。”
“白萝卜要么陪睡，要么陪酒，否则几乎变不成红萝卜。”
她坦言自己已经放弃了工作上的进取与突破，因此去争取了调岗，打算再次备孕，将生活重心转入家庭。
原来她也把自己定义为白萝卜，相比之下，我既没有她的学历、也没她的关系，更不想搞什么二陪三陪的，我工作的目标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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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未来这件事情，就又被日复一日的文山会海淹没了。硬着头皮，打一针鸡血，重复着天天雷同的工作，就像复印机一样。
我连自己都管理不明白，就只好管理起那台方方正正的复印机。只是我会有意识地尽量离它远点，而不像前任文秘那样把工位安置在机器旁边以图方便，这是她以血的教训给我的忠告。
我向来不建议谁一味去抱怨工作的不如意，工作如同生活一样，没有十全十美。这份文秘工作其实比坐柜还要劳累，但它的好处在于我可以接触到各级分行中高层领导，他们也可以看到我。
重复的工作要做好，只不过是尽量减少差错，为领导排解解难，更要尽量不让他们为类似那种“大约”和“预估”的小事而耗费心力，他们有时会乐此不疲，更多时候更希望没有差错，安稳度日。
尽管我当时没想明白接下来要怎么做。但我得承认，我再一次地对当前工作产生了失望情绪。好在我没有选择自暴自弃，这可能也是傻白甜的副作用——鸡血大大滴有。其他几个与我一起进单位的大学生已经萌生去意，并很快把意图转为现实行动。
而我的打算就是继续好好干，我相信会有转机，领导的眼睛是雪亮的，难道国企单位里就不需要人去做实事了吗？我虽不明白我想要什么，但我明白我不要什么，我是绝对不想做这文秘岗位，就像刚入职后不想坐柜一样。
我拼命工作，日以继夜，绝不抱怨，起码不在人前抱怨。当时的二级分行领导很快就看到了我，在我做文秘五个月后，入职银行一年整的时候，那位行长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问我毕业一年后对工作的感悟和未来的期许。
第一次有大领导单独找我谈话，我激动呐，一时间就放开自我滔滔不绝起来。我向她自荐调到支行内控管理部门工作，美其名曰要参加支行制度编制，为支行风控管理做贡献。没想到，她当场答应。
后来才知道了其中真相——某一级分行领导家里有个高中毕业的小姑娘要来行里工作，她要求做文秘，原来我是为她让路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比较高兴，因为这也同时达到了我的目的。若要我为工作一年做个总结，我想只有两条：任何时候不要抱怨，埋头做好本职工作，为自己日后需要谈判时多争取一点筹码；想不明白自己要什么的时候，先搞清楚自己不要什么，尽快摆脱，不做无谓的努力。
工作是为了生活，生活里却不能只有工作。
（完）
附前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