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云南昭通那名头顶风霜上学的小男孩无意间走红了,他以“冰花男孩”的名称走红中国,传遍全球。这个冰花男孩的艰难求学路让我不仅想起自己的“冰花男孩”时代,50年前,我也曾经当过“冰花男孩”。
说来话长,那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1964年,通过全县统考,我从农村小学考入临沂城的一中读初中。
我们村离学校不太远,不足10里地,但是要走过一条宽3里的大河,在天气不好的日子里,每天步行一个往返就有些艰辛了。我不愿意住校,一是因为我们村离学校较近;二是住校要带很多干粮,这对本来就吃粮困难的家庭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而走读呢,早上和晚上在家里喝点地瓜粥就行了,可以节省一些。这样,我就经历了3年的风雪求学路。
在春夏季节,走读的求学生活还是比较轻松的。天亮起床,到学校也耽误不了早读,下午放学回家,太阳还不落,甚至还能帮家里干点活。到了大桥上,我们往往跑一阵,走一阵,有时甚至一直跑回家。那时候,河的两岸都有很多白色的沙子,在干旱的日子里,我们走到桥的东部,还不到桥头,就从桥上跳到沙滩上,从河滩上斜着回家,这样就更近。我们学会了跳下去的时候屁股着地,顺势在沙滩上打个滚,而不是脚直接接触地面,那样容易扭伤脚踝。在没有洪水的季节里,河里的水是清澈的。炎热的日子里,我们还会在清澈见底、被晒得热乎乎的河水里洗澡、戏水——这也许是我们穷孩子们能享受到的唯一的特殊乐趣吧。
有句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身在城市中的学校读书,心里还是惦记着家里的艰难,就想法在课余时间里帮助家里。夏天,看见校园里草很多,我们就在课间去拔一些,放学时,把书包里装得满满的,带回家多多少少挣点工分。深秋,大风把杨树枝子上连接叶柄的小枝条吹掉,我们就在课间满校园里跑着捡拾小枝条,然后,把小枝条捆绑起来,放在课桌下或者在校园里找个地方藏起来,放学后带回家,用来烧火做饭。这些小树条易点燃,火力旺而且烟少。捡树条这种事,我干的最多了,因为我知道家里的困难,不仅粮食不够吃,烧柴也很缺。一个穿着老太太旧褂子的男孩,笑嘻嘻地在校园里到处捡拾树条,我想那时候也应该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吧。冬天的早上,用自己捡来的柴禾给自己做饭,看着小树条噼噼啪啪地响着,发出红色的火光,有一种自豪感,母亲也高兴。
冬天,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为了不耽误早读,天不亮就要起床。记得课本上学过一篇课文叫:《钟表的故事》,说的是一个老工人解放前没有钟表,准确把握上班时间很困难的故事。可是,我们生活在解放十几年后的时代,仍然没有钟表,整个村子里有钟表的人家也是个位数。早上起床的时间是靠看星星、看月亮或者听公鸡叫来推测的,一到下半夜,母亲和我就不敢睡了,要起来好几次看看“三星”或者“北斗星”到哪个地方了,唯恐睡过了时间。有时候,第一次起来,看看还早,就又睡了,一觉醒来,赶快爬起来,一看东方露出启明星了,就着急了,来不及吃饭,就去邀约同伴们。碰上阴天没有星星,就只能靠公鸡了。鸡叫第一遍,太早,鸡叫第三遍,有点晚。公鸡的生物钟是很准确的,但是偶尔会失灵——在天气恶劣时。夜里睡觉也不踏实。一天夜里,我一觉醒来,透过门缝往外看,看见天井里很亮。于是,一边急忙活三地穿衣服,一边喊母亲起来帮忙做饭。起床后,打开房门一看,一场大雪已经悄无声息地降落下来。院子里、房顶上、树梢上,都是雪白雪白的,天空中,雪花还在飘,把整个世界都映照得白晃晃的,似乎天就快亮了。我一边抱怨公鸡因为下雪没有履行好它的报时“职责”,一边开出到灶房的路,点火烧地瓜粥(一般情况下,冬天冷,我就不让母亲起床为我做饭)。匆匆吃过饭,就踏着厚厚的积雪,去邀约伙伴们。之后,我们迎着雪花,艰难地出了村庄。外面路上的雪更深,周围都是一片白晃晃的世界,只能靠路边的树木来辨别道路了。穿过毗邻的小张庄,我们就到了沂河大桥。由于这场雪下得很温柔,风很小,大桥桥面上的雪也很厚,整个大桥上也没有别人,只有我们几个学生在艰难地前进。一路上,我们摔倒了好几次。当然,头上、身上都沾满了洁白的雪花。等终于到了学校的时候,学校的大门刚刚打开,问了看门的周大爷,才知道只有4点多钟,离天亮还早呢。我们就到教室里,放下书包,朝冻麻了的双手上呵呵气,搓一搓,和其他早到校的同学一起,去打扫校园里道路上的积雪。扫雪虽然手冷,把手冻木了,可是,干一会儿,身上就暖和了,冰冷的教室里实在坐不住啊!我们干了很久,才真正天亮。
使我和我的同伴们成为“冰花男孩”的那一次是在农历二月二。老人以前就说过“二月二下地钉”的事,这年的二月二,还真的“下地钉”了。“下地钉”其实就是下冰凌,由于气温的急剧变化,雨水落到树枝上和房檐上变成了锋利的冰挂,落到地上就成了像钉子一样的冰疙瘩。那是个冬末春初的下午,放学的时候,天就快黑了。我们几个同村的学生,邀约着一起回家。刚走出校门,天就开始下雨了,而且越下越大,气温也持续下降。到了树林里,就听见脚下叭叭地响,原来是雨水很快变成冰了。风也越来越大,风把沙子和雨点无情地向没有任何雨具的我们身上抽打。出了树林,没有树木的遮挡,风雨就更狂了。摸索着到了大桥头,就几乎很难以站直了,向前每一步都很费力。冰水夹杂着沙子打在身上啪啪地响,也打在脸上,又凉又疼,好像是雨滴又像是冰块。这就是老人们所说的“树凌”或者“地钉”。桥面上结冰了,结成一个个又硬又滑的疙瘩。“啪”,摔倒了。爬起来,弯下腰,继续前进。走几步,又摔倒了,再爬起来,继续前进。桥上没有路灯,桥栏杆隐隐约约。我们不敢靠桥边走,因为这桥的人行道不是凸出来的那种,靠边走万一从栏杆下的空档里滑进河里就没命了。好在那时候极少有汽车通行,走桥中央也安全。到了河中央,风雨更加凌冽。我们不断地摔倒,不断地爬起来,有一阵子几乎是爬行了。全身差不多都结了冰,手脚都麻木得似乎失去了知觉。平时一会儿就跑到头的大桥,这一天却是这么漫长啊!一边与狂风和冰雨搏斗着,一边期盼着快些到桥头。可是,盼啊,盼啊,连爬带走挣扎了好久,抬头看看,还是看不见大桥头,还得坚持前进,咬着牙向前挣扎。难道这大桥就没有尽头了吗?
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最后,终于到了大桥东头了。真是“寸草遮丈风”啊,有了桥头两边树木的遮挡,风雨的力量小多了。一会儿,就看见村子了,到了村北,二哥带着蓑衣来迎我了。可是,我们已经几乎全身湿透了,衣服都冻得硬梆梆的了,嘴唇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不仅是“冰花男孩”而且成了“冰裹男孩”,或者说是大冰棍了。到了家中,全身都冻得冰凉凉的,打着哆嗦,费力脱下来结冰的衣服,换了衣服,在火盆前烤了一会,喝了一碗热糊糊,才逐渐暖和起来。冻得麻木的脸和手脚才恢复了知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冰雨已经停了,整个世界都是冰凌和树挂。当我们又小心翼翼地走到河西岸的树林时,太阳出来了。在旭日的照耀下,树木上都披上了晶莹剔透的“冰衣”,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地上也布满了明亮的“地钉”,整个树林就像一座水晶宫。由于冰凌的重压,树枝不断啪啪响着,被压断的树枝横七竖八,脚下结冰的沙地,踏上去也啪啪作响。
愿天下不再产生新的冰花男孩或女孩,愿天下所有孩子都有幸福无忧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