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迈的第五个晚上,讲完睡前故事躺下,乔告诉我,他失眠了。
一开始,我没在意,只管自己闭上眼睛准备入睡,催促他快点躺好安静下来。
可是,过了好久,乔还在扭动身体,半睡半醒的我不耐烦地推开他,说:“哎呀,你不要再动来动去了,这样我也没办法睡觉。”
乔趴枕头上,好半天没声响,康先生和他说话也没有回应,我觉察到他有情绪,一摸,果然眼角是湿的,有眼泪。
这不是第一次因为睡前“不安分”,乔被我推开,然后默默掉眼泪。我意识到在这样的时刻,我不接纳的态度对他是有伤害性的。
即使大人觉得这没什么,但在孩子心里一定“有什么”。
我的心里感到不忍和不舍,决定调整自己的状态,给乔支持。
1.邀请
我问:“你睡不着,妈妈做些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乔说:“妈妈,你说的数羊的方法没有用,我越数越睡不着。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让我快点睡着吗?”
我:“哦,数羊的方法对你没用。你也很想快点睡着,睡不着的时候,你很着急,是吗?”
乔:“妈妈,不是着急。我只是感觉有一些奇怪的感觉,在我的心里。”
我:“哦?那是什么感觉?你愿意跟妈妈分享一下吗?”
乔:“那种感觉就是我想到白天玩得很开心的感觉。”
我:“哦,那是兴奋的感觉?”
乔:“对,是兴奋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我心里打打闹闹,让我没办法安静下来。”
接着又问:“妈妈,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我赶走这些感觉吗?”
我邀请乔试着去感觉那个打打闹闹的感觉。
乔说:“那个感觉在我心的中央,很难感觉到。我越想感觉它,它就会越往里面走。”
2.倾听
我很诧异6岁的乔会以这样的方式描述自己的感觉,决定只是用倾听而不是给解决方案的方式回应他,即使我不确定这有没有用,能不能帮助到他。
我:“嗯,那个感觉在心的中央,你越靠近,它就越往里去了。”
乔继续说:“它有时也会有声音,那个声音从心里出来,就算是抓住它,那也是假的。它会消失掉,就像空气一样。”
我:“哦?这样啊。”
乔:“嗯,它在我心的中央,会慢慢蔓延,变大、变大、变大,一直撑满我的心,撑到天亮的时候,我就一直睡不着。”
我:“哦,它撑满你的心,你就一直睡不着。”
乔继续说:“妈妈,我发现这个感觉总是发生在我离开家,和你们一起出来玩的时候。在家里就不会,就很少发生,只是偶尔会。”
我简单回复:“嗯。”让他知道我在听。
乔又继续表达:“这个感觉就像你告诉我的那个病毒(指最近的疫情),不过它是在我的心里,在我的脑袋里也有,戴口罩也没有用,它们实在太吵闹了,这些病毒实在太难办了,太难以置信了。妈妈,怎么样才能让这些病毒放松下来呢?”
3.抚触
我把手轻轻放到乔的心口,去感受他的心跳。问他:“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乔说:“妈妈,这些病毒还是在吵闹,这个感觉出问题了,有个开关失控了。”
我:“嗯,你觉得好像失去控制了。”
我试着轻轻按摩他的五根手指,️又试着用手掌轻轻抚摸他的头部。
这一次,乔说:“妈妈,现在我感觉有一点想睡了。”
我继续抚摸他的头,从后脑勺到前额,从前额到脸颊,一遍又一遍。
“现在你感觉好一些了。你睡不着的时候,特别希望妈妈能这样陪你,听你说话,是吗?”我问。
“妈妈,我只是需要你的帮助。”乔说,“如果你要帮助我,就要这样一直睁着眼睛。”
我说:“好。”同时继续倾听:“刚才你睡不着,妈妈不耐烦地叫你安静的时候,你觉得很委屈,因为你需要帮助,是吗?”
乔说:“️越委屈,这个感觉就越大。”我回复:“嗯,你都不知道拿这个感觉怎么办了。”
乔说:“妈妈,你要一直这样摸我的头,直到我沉沉地睡着。”
我说:“好。”
4.意外
大概抚摸了五六分钟,乔再次给我反馈:“妈妈,我现在感觉那个病毒消失了一半了。”
我看到他的眼睛慢慢闭起来。偶尔还会再睁开。我试着去感受他的呼吸,调整自己呼吸的频率,和他保持一致。
又过了几分钟,乔第三次反馈:“妈妈,现在病毒只剩下10倍了(应该是10分的意思)。”然后自己倒计时从10到0,最后告诉我:“妈妈,可以了。”不久,就真的侧着身沉睡过去。
让我惊喜和意外的是,这个过程中,乔对我说:“妈妈,谢谢你帮助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回复:“不客气。”同时诚恳地表达:“妈妈也要跟你说声对不起,妈妈刚才因为自己想睡觉,对你那么不耐烦。”
我的心里充满感动。这个睡前特别的倾听,与其说是我给孩子的支持,不如说是孩子给我的礼物。
复盘:
1.倾听不是给解决方案。只要感受和需要被看见和照顾到,情绪流动后,事情自然会朝正向发展。
2.倾听带来的是“长效”而非“高效”。以往曾经有过类似情形,我曾有过的处理方式就是一把推开孩子,或者严厉要求孩子保持安静,这看起来可以很“高效”,孩子因为恐惧会屈服于我,我也可以快速满足自己的需要,但是孩子未表达的情绪却会成为遗留问题,影响心理健康。倾听花的时间比权威命令更多,但却可以和孩子获得深刻的连接,从而长远地滋养亲子关系。
3.倾听需要全身心的投入。除了语言上的反馈,眼神、身体接触等非语言信息也很重要,它们比语言更能体现接纳和允许的态度。
4.每个孩子都对自己的感觉(包括身体层面和情绪感受)足够敏感,关键是成人能否提供足够安全的环境让孩子充分表达。我邀请孩子描述睡不着的感觉,就是鼓励他把内在抽象的感觉具体化,这也是帮助孩子和自己的内在有更深的对话,奠定良好生命品质的基础。孩子是体验的主体,成人只是协助者,他们原本具足,成人需要做的,只是保护它们本有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