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谨以此文送给小城高密“饿鱼”蛋糕店小王小蔡夫妇


(一)

“来来来,上前来,你用那个。”刚听到这话,章若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并未领会恩师的意图,远征导演一边松腰带,一边回头瞅了瞅不明就里的章若榆,用前伸的下巴点了点隔位的小便池,再次说道:“那个坑,一起尿,正好有话跟你说。”章若榆有点被这天降殊荣雷得外焦里嫩,虽然如此,却也没有拒绝恩师的好意,赶忙就位站定,手头扯着裤腰一顿忙活。远征导演的后话倒是比小便来得快,一边盯向章若榆,一边道:“年轻就是好啊,说尿就能尿。”被一向威严示己的远征导演如此调侃,章若榆倒有点手忙尿乱,不知该如何作答。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尿液出炉,远征导演继续开口道:“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这部电影就署我的名字吧。”章若榆愣了一下,眼睛瞪向恩师以确认刚才这句话的意思,待得到肯定的回复,只见那本已接近偃旗息鼓的尿流突然间姿势大涨,沿着便池边缘猛冲了上去,妥妥地顶风尿三丈无疑。远征导演对这种无声地抗议视而不见,瞄了瞄自己裆下的惨淡景象,自顾自说道:“为嘛呢,就为我这湿了一大片的鞋子吧。”

章若榆做过好多梦,尤其是自己的作品《归宿》进入到后期制作阶段,他深信一炮而红指日可待,他梦到过最毒舌的影评人也无奈地给出“横空出世、惊才艳艳”的评价,每每梦到这里,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溢于言表,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影片上映后,一指捅破那层功成名就的窗户纸。但是章若榆唯一没有梦到的是,自己一向敬仰的恩师,那个一直以来不苟言笑的恩师,那个一直以来视商业影片为资本奴隶的恩师,那个一直以来不曾争名逐利,行事特立独行的恩师,竟然恬不知耻地命令自己让出这部影片的导演署名权,这是多么无耻的一件事,其令人恶心的程度远甚于向他提出这个要求时所处的这个场所。更加令人发指的则是这个据为已有的理由竟然是他的衰老,而直观地表现出他衰老的则是一泡已经呲不了太远进而嘀嗒一鞋的尿,这种独属于上位者的无奈示弱,滑稽得反而让作为徒弟的自己无法反驳,真是悲哀,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千呼万唤始出来,影片终于上映了,虽然没有被署上导演的名字,章若榆还是非常激动,就好比是一个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闺女被人连盆儿一起端了,可恨的是那个端走盆的人和那个端走盆的行为,可是可亲可爱的还是自己的闺女呀。别人不知道底细,那些跟自己一个剧组摸爬滚打的兄弟们知道啊,索性当一个无冕之王吧。奈何,奈何他却没有这个机会。当某瓣3.8分的评分亮相,当那个最毒舌最全面最辛辣的影评出炉,章若榆傻眼了。

那条影评是这样的:远征导演是我最敬重的导演,没有之一,与其用“晚节不保”来将他拉下神坛,我更愿意相信这部极端精致的下脚料货色不是出自他的手笔。影片里那些别致的角儿,明丽的景,做作的情,对了,还有那些个淡出个鸟儿的词儿,根本就咂摸不出远征导演以往作品中富有嚼劲儿的味儿,“归宿”竟然是出轨男幡然醒悟后投向的那个逆来顺受的温柔乡,呵呵,如此狗屁倒灶啊。我敢断定,这肯定是哪个没有什么人生阅历的,得,“阅历”这词儿给他用都是糟践,这肯定是哪个毛儿都没长齐的怂娃子或者是丫头片子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拿捏住了远征导演,拟或是远征导演出于某种目的的自愿……

(二)

离与远征导演“厕所共尿”不过半个来月,章若榆经历了梦到、想不到、更想不到以及更更想不到的急速跨越与反转,梦到的是功成名就,想不到的是被据为己有,更想不到的是差评如潮,这些都好理解,那究竟更更想不到的是什么呢?这得慢慢道来。

当理智战胜了偏执,老话说得再好,身为 “当局者迷”的章若榆想要做到这点也着实不容易,好在有外力的帮衬,举个例子,其理智战胜偏执的过程就好比是一坨冻得硬邦邦的狗屎,一个人走到跟前告诉你这是一坨狗屎,你并不会深以为然,但是一群人都走到跟前告诉你这是一坨狗屎,你心里就得犯嘀咕,就在这个时候,太阳出来了,暖暖和和的阳光融掉了它的冰皮,软化了它的内里,臭味儿就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这个时候你还怀疑啥呢?它就是一坨狗屎,货真价实。而后再翻看那些影评,说得好像有些道理。当再看到那句“拟或是远征导演出于某种目的的自愿”,章若榆恍然大悟。

章若榆来不及穿戴整齐,蹬上鞋子就窜了出去,他并未想好见到远征导演后说什么,怎么说,但是就是要见到,先见到,哪怕是什么都不说,远征导演肯定也明白。这一路上,章若榆想了很多,想了远征导演很多:他不顾在文艺片领域举世无双的地位,他不在乎大半生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口碑,他甚至不惜用肉体上的衰老来换取我的同情,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这部片子就是一坨狗屎,他想给我一个教训,但又不能一棍子把我打死,就用了这么一种献祭自己的方式,让我躲在角落里,目之所及都是祭奠他落幕的仪式,还有比这更好的让人快速成长的方式吗?我的恩师。

章若榆并未得偿所愿,远征导演不辞而别了,这就是章若榆的那个“更更想不到”。远征导演对相关评论置若罔闻,一字不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了。

“这算什么,您老一走了之,了之得了吗?您让我怎么办,我能心安理得地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又该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思呢?从不该跟您一起小便?对,就应该从这开始,您就应该让我一条道走到黑,署上名字断了生路拉倒,您这样倒好,生路是没堵死,我在您身上可缺了大德了,怎么滴,还不让我跟您身边混了,休想。”章若榆眼巴巴地望着远征导演工作室的那张老藤椅,一边抹眼泪,一边暗自下定决心。

(三)

清晨的阳光像是捆拢在一起的绸,微风感知到它的柔软与顺滑,继而为之倾倒,慢慢沦陷,不动声色地帮它抽开束在上面的结,期待着一场共舞,而它呢,即便挣脱了束缚,也不会躁动,如同将将漫过堤坝的水,慢条斯理地平铺了出去,先是照亮了一座城,然后爬上了承载铁轨的脊,再然后便借着从脊下坡的惯性,一股脑地冲向了脊下的蛋糕店。充盈的阳光在店里越积越多,越积越多,以至于有一种格外耀眼的错觉,终于,嗖嗖的火车呼啸而过,火车带动了气流,气流又牵动了阳光,就如同猛吸一口气后的缓缓呼出,耀眼的错觉一闪而逝,换来的是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油闪闪的,润物无声。在某个角落等待良久的小鱼爸总算是捕捉到了这一刻,用单反相机咔咔记录下来,嘴角的满意单纯而又肆意。

“妈妈,我饿了,妈妈,我饿了……”小鱼奶声奶气地央求道。“你现在不是一条小鱼了,是一条饿鱼了,咯咯咯……”小鱼妈妈一边抱起小鱼,一边打趣道。于是这家蛋糕店就起了一个”饿鱼“的名字。

以自己的方式退圈的远征导演非常享受现在的散漫,在现在的他看来,以往飞机上的头等舱,高铁上的商务座,平时出行的保姆车所带来的享受过于简单粗暴,都是赤裸裸的交换,难逃欲盖弥彰得嫌疑,物质上的舒适反而消磨掉自己的职业敏感性,使他逐渐丧失了对真实世界的感知。而此时此刻挤在绿皮火车的车窗位置不得腾挪的他正在闭眼沉思,很奇妙,那种接近被尘封的感知世界的能力彷佛在拥挤、嘈杂以及诸味纷呈的作用下逐渐松动,感谢久违的人间百态的力量。远征导演睁开眼睛,着急望向窗外,这是远征导演多年来的一个习惯,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给能够触及到的灵感安上翅膀”,如此才能将灵感升华成故事。于是,便有了远征导演一生中最得意的一次眺望,从车窗望去,一间似乎是能够散发出暖烘烘的阳光的蛋糕店印在了他的心里,玻璃门窗的木制框架刚好将如期造访的阳光分割成一块一块,一时间,他也分辨不清自己望到的到底是蛋糕还是阳光,总之车在走,他还是在望,那一块一块的蛋糕或是阳光似乎是为了迎合他的目光,竟也游走了起来,变换着形态。棕黄的色调刚刚好,闲散的氛围刚刚好,一切都是这样的刚刚好。

远征导演急不可待地冲出火车,冲出站台,冲出车站,什么东西都无法抚平他此时此刻躁动的心情,他迫不及待地要找到那家蛋糕店,生怕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美人再也不见。终于他打听到了位置,当钻出涵洞,踏入那条村落与脊相间的巷子,远征导演反而没有那么着急了,他不想放过通入蛋糕店的每一道风景,欣赏这些风景本来就是回馈本心的仪式感。巷子很深,是那种横向和纵向都很深的深,右手边是一道白茫茫的坡,一种可以保持很久的不着痕迹的白茫茫,这道位于脊的阴面的坡大部分时间与阳光都少有往来,即便是与它邻近的金属护栏、脊上的轨、轨上的车也算是君子之交,互相不曾染指,却又能融为一体,几颗不听话的石子从脊上崩了下来也不伤大雅,像是麻雀在雪地里觅食,反而更有韵味。与之相对的阳面一侧,景致则略显单调,好在偶有几户的炊烟袅袅能让人感受得到城市中难得的人间烟火气,在别人眼里无非是一方水土的颇具当地风格的排排建筑,在远征导演看来却不尽然,一年中最美丽的风景不就是现在吗?透过小二楼的窗户向外望去,难道不就是那句“窗含西岭千秋雪“的古诗?

此时的巷子算是人迹罕至,倒是顾及了这位大导演赏景的雅兴,紧走几步,其别有洞天,还是让心有预期的远征导演无限惊喜,如同戴望舒《雨巷》中那位让人念念不忘的姑娘,这个蛋糕房显然也是一位姑娘,什么样的姑娘呢,应该是一位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的姑娘,塑造这位姑娘的设计师从头到尾干的就是一件事——放大。将火车上看到的景致无限放大,将幽巷两端的景致无限放大,甚至将阳光的暖意也在无限放大,远征导演从眺望到直面的整个过程中的所观所想在此刻再一次得到升华。

远征导演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生怕自己的暮气沉沉玷污了此情此景。绕过吧台,径直来到休闲区,短短几步,没有人员招呼,却能接收到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微笑。远征导演倒是没有急于寻找服务员,他享受这种随遇而安的状态,不一会儿,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端着一杯咖啡,配着一角蛋糕走了过来,在远征导演怀疑是不是送错地方的目光中,小姑娘放下餐盘,古灵精怪地指了指店内显眼位置的“饿鱼”标识,然后勾了勾远征导演的眼神,勾到自己围裙上的“饿鱼”标识,奶声奶气道:“长胡子爷爷,我就是饿鱼本鱼,爸爸猜你是火车拉来的客人,这份套餐送给您。”可爱的小鱼好像还有一句台词忘了说,但她倔强地不去央求爸爸的提醒,脸蛋儿右倾,学一休一样手指点着脑袋,嘴巴里拖着长腔的“嗯”,远征导演满脸宠溺,不忍打断,小鱼突然转过脑袋,正对远征导演,一本正经地再次开口:“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它俩搭配在一起名字叫邂逅。”说完望向老爸,一脸骄傲。远征导演顺着小鱼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位中年小伙手持咖啡,满脸笑意,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深抿一口,远征导演接收到这份善意,也是深抿一口。邂逅,平淡生活中的一抹甜。

(四)

远征导演打算停下脚步了。也许还有许多风景没有看到,许多机缘没有遇到,也许会有比这更好的足以激发灵感的擦肩而过,但是人生出场顺序很重要,什么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得与失都是别人的命,与己无关了,他能够确定要将“饿鱼”蛋糕店作为自己人生顺序中的最后一环了。

远征导演在蛋糕店后身租了一栋二层小楼,还真不是远征导演豪横,只是四线小城的租金实在善意,正好也能避免人员流动带来的嘈杂,为什么非要租一栋二层小楼呢,这其实也是远征导演的小心思在作祟,因为蛋糕房是一栋一层建筑,站在二层的卧室往外看,正好能看到前方的蛋糕店以及脊上的轨,轨上的车,上了岁数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精神寄托,必须得放在眼皮底下,生怕长了腿跑了。

再出现在蛋糕店,是在一周以后,不同于第一次来时得风尘仆仆,光是看穿着打扮的变化也让人觉得更加随性自然,可能是由客变主在作祟吧,该说不说,有那刻意而为的长胡子造型以及挂在鼻子上的金边眼镜,无论穿着怎么变化都掩盖不住他由内而外散发的迷人气质。

因为是顶门进店,店里还没有什么客人,依稀能够听到小鱼妈妈后厨打奶油的声音,远征导演刚进店门,与正摆弄单反相机的小鱼爸爸的微笑撞个满怀,远征导演自来熟,说道:“小伙子,还有印象不?”“欢迎再次光临。”在别人听来小鱼爸好像在答非所问,但是远征导演能够确定这个小伙子一眼就给自己认出来了。“食量不大,没有忌口,随意安排。”远征导演撂下这句,给了小鱼爸一个肯定的眼神,就径直走到晨光最好的一个座位坐定,望着窗外怔怔出神,中间有过两辆火车沿轨而过,似是眼中有过一抹惊喜。过了约么二十分钟,一份套餐姗姗来迟,“老爷子,没想到您进门这么早,后厨没有准备好,这次还给您免单。”小鱼爸满脸歉意地说道。远征导演也不客气,收回思绪,伸出大拇指,说道:“真讲究。”这回复差点给小鱼爸憋出内伤,把事先准备好的推推就就的词儿硬生生咽了回去。重新调整了一下语序,小鱼爸继续说道:“今天这份套餐叫做初识,咖啡是摩卡中糖,蛋糕是青提口味,时间耽误在等晾凉的蛋糕胚上了。”远征导演一边品食,一边点评道:“嗯,名字和套餐平分秋色,名字对得起套餐,套餐也配得上名字。”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小鱼爸忙完一阵再看向这边时,老头儿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桌上留下一口咖啡,一口蛋糕。

次日夜,远征导演随最后一批入店的顾客进门,面对小鱼爸招牌微笑,远征导演故作敷衍地微笑以对,撂下“随意安排”四个大字,选座去了。约么等了不到十分钟,小鱼爸将一份套餐送了过来。不等远征导演开口,小鱼爸抢先说道:“老爷子,这一单还免费,这个套餐叫粗知,昨天看您剩了一口咖啡和一口蛋糕,我揣测可能是因为糖的原因,这次的咖啡是卡布奇诺,多奶少糖,蛋糕是南瓜口味,您试试。”这个安排让远征导演如释重负,为什么这么说呢,远征导演将这里安排为人生的最后出场顺序,是感性超出理性的,在还能远征的时候放弃远征,这本身就需要足够的勇气,而这个决定之初仅仅是凭借自己对周操景的感觉进而推断出人的善良,现在好了,小鱼爸以无心算有心,对每个细节的把握无一不将远征导演谨小慎微的小心思拿捏地透透的,给远征导演整得心服口服,所托于景,不如所托于人啊。

就这样,远征导演成了小鱼爸的忘年交,互相不问姓名的忘年交,他喊他为“老爷子”,他喊他为“小鱼爸”,夏日某天,老爷子很荣幸地被邀请到蛋糕店平房顶的藤椅上,小鱼爸一时灵感迸发,一张夕阳下,悠闲地坐在藤椅上摇扇子的老头儿,似是眺望远行的列车的照片定格。久未露面的远征导演露面了。

(五)

章若榆为了寻找远征导演已经近乎魔怔,他与远征导演工作室的同仁甚至在社交网站上开了一个专题——“寻找远征导演”,只要收集到哪怕一点似是而非的线索,章若榆也必定会一探究竟,虽然在外人看起来舍本逐末、不务正业,章若榆却是大有“不抛弃、不放弃”的意念支撑,不曾气馁。直到这一天,一位网友将一张内容为“夕阳下,一位在平房顶藤椅上摇扇子的老头儿眺望远行的列车”的照片给章若榆发了过来,并配文道:“如果远征导演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应该是远征导演该过的日子吧。”一语点醒梦中人,章若榆终于结束了无头苍蝇般地寻找,虽然此时的他,并不知道照片中的老头儿正是远征导演本人,但他觉得有了这张照片,他离远征导演已经很近了。于是,章若榆私信了这位网友,并通过这位网友的引导,找到了一位摄影博主的主页,虽试图联系这位博主,但是无果,好在这组照片的名字叫“小城·高密的另一面”,章若榆有的放矢了。

远征导演是火车正要进站时看到的蛋糕店,而章若榆却是火车即将出站时发现的蛋糕店,这便是命运在章若榆寻找远征导演的道路上跟他开的最后一个玩笑,心态好点会自我安慰道好事多磨,但凡心态崩一点,也会问候一些不便于被提起的故人,章若榆想必是礼貌地问候了,因为就在火车开动不久,章若榆透过车窗,也就30米远的一个平房顶上,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躺在两张藤椅上的其中一个,就是自己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的远征导演。

终是要见面的嘛,章若榆就近一站下车,折腾了一个往返,终于见到了远征导演。二人坐在蛋糕店里,等待小鱼爸的咖啡,遵照远征导演的指示,章若榆被特殊关照了一杯美式,不配蛋糕。远征导演先发制人,一边端起自己的咖啡杯示意了一下章若榆,一边说道:“喝完再聊。”章若榆无奈,只得一口闷了这杯被远征导演临时起意冠名为”孤苦伶仃“的美式。见章若榆喝完后故作镇定,远征导演开口了,第一句话却是递向倚靠吧台的小鱼爸:“小鱼爸呀,受你的启发,我觉得就冲这美式又苦又寡淡的劲儿,叫个孤苦伶仃的名字正合适,下次可以推荐给顾客。”正小呷一口并沉浸在美式浓郁香气一时惬意无双的小鱼爸翻了一个白眼,一脸苦笑,也不看远征导演,但是不影响远征导演听到自己的反馈:“老爷子,莫调皮。”远征导演收回自己的玩世不恭,一脸正经地打量起来章若榆,见章若榆要开口,忙打断道:“打住,你要是想煽情,立刻马上抬屁股走人,刚才这杯咖啡,算是你小子还账了,我这个岁数,满打满算也就有个十年八年的活头,特立独行惯了,别人一般会选死在哪,我不一样,我选在哪死,就这了,不走了,你安心回去继续经营工作室吧。”听到这话,章若榆愣是把悲悯相憋了回去,换了个欢喜相出来,一脸苦笑,至此为止,章若榆寸言未吐,对了,除了问候故人。思忖良久,章若榆倒是不悲不喜,一脸正经地跟自己的恩师回复道:“我不着急回去,在这走走看看。”听到这话,远征导演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徒弟,满脸欣慰,章若榆真正成长了。

(六)

真正的成长往往是从独立思考开始,章若榆确实成长了,不再是感情支配着自己绝大多数的活动,在尊重远征导演选择的前提下,他开始思考远征导演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位大名鼎鼎的文艺片导演,其挑剔必然远甚于常人,选择的迟暮之地也必然能品出点文艺味儿来。除此之外,观其言,察其行,在远征导演的眼中,章若榆确实稳重了不少。

就这样,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章若榆将老妈子的角色一以贯之,远征导演也不赶他,任由他这么下去,可能是老年人对膝下有子的执念,拟或是布局中的一环。

有这么一天,师徒二人在蛋糕店平房藤椅上有过这么一段对话,没错,章若榆借了远征导演的光,很荣幸地踏足了蛋糕店平房顶。徒弟问:“您有没有发现小鱼爸从蛋糕店位置拍出去的摄影作品都有一些奇怪?”师傅答:“嗷?说说,有什么奇怪的?”徒弟回:“我观察好久,好像铁轨是一道屏障,他的照片中屏障可以无限延申,但是屏障之外都被虚化了。”师傅说:“还有呢?”徒弟再回:“选在这个位置开店,加上这个装修风格,小鱼爸应该是一个有想法的人。”看远征导演做派,分明是早就察觉到这些情况,不等自己列举完毕,肯定不会给出什么建设性回复,章若榆也不等他反问,继续说道:“在咱们来之前,小鱼爸一个人在这房顶藤椅上,看着通往远处的轨,听着来往的车,想必也会思绪万千吧?”“嗯,肯定是,可能您跟他差着岁数,他有些时候的感情流露不会避讳您,也许是对同龄人的抵触,我应该有好几次打断了他的独处。”“饿鱼店名字的由来真的就是小鱼饿了那么简单?饿鱼难道不是鳄鱼?不说他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么玄乎,胸有丘壑算是有的吧。”章若榆一句接一句,没有给远征导演见缝插针的机会,直到“鳄鱼论”打破了“饿鱼”蛋糕店名字由来的温馨,远征导演终于按捺不住,打断道:“打住打住,再说下去容易起鸡皮疙瘩。”说完不忍章若榆自觉判断失误后变得自我否定,补了一句:“话不用说的那么透。”

远征导演从来没有点破小鱼爸的“功利心”,也不允许章若榆点破,在他看来,即便你有再多的人生经验,也不能刻意地指点别人的人生,谁的地盘谁做主,况且年纪轻轻的暮气沉沉更没有什么可圈可点。就这样,三人就这个问题采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式默契地达成了共识。直到远征导演再也上不去蛋糕店平房顶上的藤椅。

远征导演并没有走完预计的十年八年,远征的途中遇到对的人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有心人难掩本质,特别是遇上这么一个需要自己提携的晚辈,在本已计划率性过活的时候容易背负,心累最伤身,更何况还有一个让人操心的徒弟。

平淡的告别,不需要过分的悲伤,在外人听来,最后的对话还是摸不着头脑。“若榆,最后了,说点我爱听的吧。”远征导演平躺在病床上,吃力地说道。“师傅,我还是要为你正名,我要把从上一部电影至今的故事拍成新的电影,取名还是《归宿》。”章若榆加大了声音,生怕远征导演反驳。已是油尽灯枯的远征导演已然没有了以往的掷地有声,用手指吃力地敲了敲床边,打断了章若榆的话,“嗯,倒是可以,不过还可以再琢磨琢磨。”这话说完,远征导演望向一侧的小鱼爸:“爷们儿,我给你留了一笔钱,我知道这个小城现在还留不住你的心,最初的想法呢,我是想把这笔钱交给若榆,你经营蛋糕店也好,不经营蛋糕店也罢,我都打算把蛋糕店守住,五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能存多久就是多久,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它,是多么的惊艳。”远征导演缓了缓,继续说道:“那是最初的想法,后来我换了想法了,围城嘛,每个人都有,我们拼命地往你的城里跑,你却一直隐忍着盼望着远离,有些事情确实需要亲历亲为,这笔钱呢,直接交给你吧,自由支配。”当夕阳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远征导演在二人的搀扶下坐在了靠窗的藤椅上,望向承载一切美好的蛋糕店,望向远处的轨,望向远去的火车,此刻的夕阳虽然已经不再耀眼,但远征导演还是闭上了眼睛,嘴角难掩一抹微笑。

(七)

章若榆确实又琢磨了琢磨,才成就了一部新的《归宿》,故事有三个主角,一徒一友一长者,三条主线,对应的正是自己、小鱼爸以及远征导演的归宿。故事从远征导演的“沽名钓誉”讲起,然后发现真相的章若榆发起了“寻找远征导演”活动,在小鱼爸的摄影作品中无意间发现了远征导演的足迹,三个男人产生了交集,远征导演本意上的世外桃源却因为对晚辈的提携有了背负,自己在与远征导演及小鱼爸的交往中也发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归宿,而小鱼爸呢,在找寻归宿的十字路口中难以抉择,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小城高密北城外铁轨边一个唤作“饿鱼”的蛋糕店里……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部文艺片火了,影评人一致的反馈是“这部作品很远征,无论是台词还是故事都能咂摸出味儿来,就是久违的富有嚼劲儿的远征味儿。”虽然大家不愿接受,但远征导演确实是离世了,饶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坐实了章若榆便是远征导演的后继有人。

因为这部电影,全国的影迷都来到了小城高密,“饿鱼”蛋糕店长时间的人满为患,原本平静的生活被彻底地打乱,小鱼爸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终于,一则“店面升级,不日重启,敬请期待”的告示贴了出去,小鱼爸关了店门,领着全家坐上了远行的列车,第一次从火车上望向自家蛋糕店的小鱼都不禁感慨道:“真美!”

约莫是过了两个多月,待到一切热度减退,一家三口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蛋糕店,还是似绸的阳光、高高的脊、疾驰的列车通向远方的轨,“饿鱼”蛋糕店重新开业了,不一样的是,小鱼应该要有弟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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