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去乡下帮大姨家烤烟,趁着早上凉快,五点就起床了。我坐在车厢后面,风吹着还有些冷。到家后吃了顿早餐就开始上工了。他们拨烟,我和弟弟搬运捆扎。上午的阳光温度还不高,加上山坡有风,硕大的烟叶在摇摆。穿梭在一行一行的烟草地里,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抬头看一片蓝天,没有一点白云,很安静的山里。
捆了六扎之后先运回家,一扎近两百斤,背了两扎,我的腰就快直不起了。我和弟弟,还有二姐三姐需要在他们拨完下一批之前把这些烟叶先夹完。所谓夹烟,就是两片两片的烟叶用绳子交叉夹在一根竹杠上。
在我忙着的时候,家里的小狗睡在我旁边的阳光块儿里有节奏的呼吸着,它的精神状况一直都不好。一个月前,家里的母狗,也就是它的妈妈生了十个狗崽,等它们满月,家里打算把它们送给别人养,可是没人愿意,于是大姨决定等到赶集卖菜的时候顺便也把它们给卖了。我那天去帮忙,给崽子们喂了点饭,就陪着玩儿,看着它们稚萌的黑眼睛,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家里没法养下十一只狗啊。我很想把它们抱回家,可是爸妈一直不准许,而且我也经常不在家。
下午的阳光炙热起来,茂盛的银杏树和屋檐瓦背构成的深蓝底画框里,一朵炫白的闲云在黄金视点处飘动。屋前绕竹的豆藤无力地向上望着,魔芋伞好像在往里收,还有十几朵栀子花的香气也早就被烤干了。吃完午饭在家里休息一阵,等太阳斜下去也就是烟草地背阴的时候再继续进山。
晚饭后,他们夹烟我帮着带孩子。二姐的大儿子两岁多自己可以走就是太好动,一没看住就去搞破坏了,小儿子在睡觉,我脚踩着摇床。手上抱着三姐三个月大的小女儿,女孩儿安静,不哭也不闹,嘴里含着小手锤,两只大眼睛一直盯着我,看着她的眼睛,世界都亮了,就像屋外满天闪耀的星星一样。我看星星,当然体会不及余光中先生观星时驰骋上下御乎内外的逍遥游,只是凭着二十年成长的短暂历程留下了一点点单纯的记忆。也没有过满桌佳肴、举杯邀月的同欢,更多时候,宁愿一个人头枕双手静静地躺在草坪上,面对满天繁星,清醒时纯然信目觉着幸福,疲倦时闭上眼睛朦胧中亦弥漫着微光。
一觉睡到天亮,太阳已透窗而入。第二天的活是从烤房取出已经烤好的黄叶分成捆,然后把昨天夹好的又架进烤房里。烤房里有些闷热,混杂的烟味儿很刺鼻。忙了一上午。午后的阳光比昨天更毒辣,眼睛都睁不开。
三哥在屋后的沟里碰到一条蛇躲到石缝里去了,立军拿竹条把它打死了,这种蛇是常见的“烂角藤”,毒蛇,不打死放在周围危险。而且黑色皮肤,趴在柴堆里不容易察觉,我已经听过几起取柴时不小心被蛇咬伤甚至丧命的事了。乡下房子周围都是树林水池,遇到蛇也是很正常的事,需经常小心一些。
我以前住老屋的时候也碰到过几次,一次是准备放牛的时候在牛栏里发现一条蛇和牛对峙,牛踹着粗气蛇不敢靠近。一次是在猪圈门口一条蛇被癞蛤蟆给抓住弄死了。一次是家里的猫和蛇同归于尽了,猫晚上在外面不小心给蛇咬了,它也发飙把蛇给抓死了,那天晚上猫无缘无故死了,第二天早上我们在田边发现毒蛇的尸体才知道。
三姐她奶奶上次在山上发现一条蛇,她放下背篓,用棍子把蛇不知是赶进还是挑进了背篓,然后仅仅用一个草帽盖在背篓上就把它背回家了,回到家又把蛇放进了一根废弃的大钢管里关着。她把这件事告诉三姐她爸,她爸打开一看,当时就吓懵了,然后很生气地把她奶奶骂了一顿,因为她背回来的是一条剧毒的五步蛇!我听着妈说这件事就心颤,很难想象她迟缓的动作是怎样使这条剧毒蛇乖乖进背篓,乖乖在草帽下不出来,乖乖进钢管的。
农村人相信外面的蛇可以抓,但屋内的蛇不能打,因为这是逝去的亲人“回家看子孙”。我妈说我一岁时候,有一次深夜她抱我起来把尿时,感觉旁边的坛子上有什么东西在动,仔细一看,当时就吓痴了,一条三角脑袋的蛇昂着头!当时我的头紧挨着坛子,妈两只手都抱着我也不敢动,她声音颤抖地叫我爸,但吓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妈无比惊恐地盯着蛇,只见它的头伏下来,下颚几乎是贴着我的头顶到我的右耳上然后从前额绕了一圈,我妈的心跳在那一刻真是凝滞了。但蛇在我的头上绕了一圈之后慢慢缩回去了,接着慢慢爬到地上,慢慢消失在黑暗中了,好一阵子,妈才缓过神来。虽然心有余悸,但她还是相信这是“老人”在保佑我。
我小时候还有两件遇蛇的事,一次是秋天在水田里打谷子,在我取稻穗的时候,只听哧溜一声一个东西钻进水里,我以为是鱼就跨上一步准备去抓,没想到从浑水里冒出一个蛇脑袋瞬间从我胯下贴着我的脚溜走了,我下意识缩手后退摔倒在田里,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以后,我一年不敢下田了。一是怕蛇,二是怕蚂蟥,我是无意看到田里的水变红了才发现好几条这东西贴在我小腿上叮的我满小腿是血,于是也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
第二次遇蛇大概六七岁,一个午后,我提着保温瓶去山谷湾里接凉水,走在回去的路上,隔着十几米我就发现一条恐怖的红色鸡冠蛇横躺在田埂上,来的时候还没有呢!我准备往回走,因为听说这种蛇会追人,于是轻手轻脚一步三回头生怕它会注意到我。谷湾里很安静,之前的蛙鸣不知道为什么也停了下来,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我张着耳朵,忽然听到前面草丛有声音,我怔住了,眼睛盯着那儿,不会又溜出一条蛇吧!还真是!我认得这种蛇,黑白相间的银环蛇,剧毒,估计它也没发现我或者是在向我示威,只见它缓缓从草丛中爬出来又缓缓钻进对面的草丛里。我真不敢动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我旁边下面是一条水沟,两米多宽,一米多高,水不过膝,在我还没动下到水沟爬过去的念头,两条水蛇已经没有给我准备恐惧的时间了。我彻底绝望了,提着心吊着胆站在原地不动,不时环顾左右和脚下。忘了我是怀着怎样恐惧的心理颤抖着从不知还有多少条蛇出没的路上走回家的。以后我从来不敢一个人走这条路,几个人的时候我一定会走在中间,每次回老家看到这个地方我都会想到那次遭遇。
这些就是我能讲的我和蛇的故事了。反正午后也闲着,不妨再写一写其它一些故事吧,有时候觉得自己童年很平凡,没有可以装电池的玩具,没有华丽的衣裳,没有爸妈整日陪在身边,甚至连幼儿园都没读过。但有时候回忆起一些事情来又觉得我也有自己的成长经历,我很幸运自己在农村的自然里度过我早期的童年。
那时候爸妈要忙农活,我们小孩子就自己去山里玩,山里的玩意儿也不少。用竹子做成子炮儿枪拿树籽当子弹在楼里对战,一开始打一次装一次,后来在上面开个孔再竖着装个筒就成“机关枪”了。玩泥巴扣。树杈弹弓。把竹子烤热弯成弓箭。用树皮当鞭子抽茶树头削的陀螺。把南瓜花捏成指头大的诱饵钓青蛙,等到刚吞进的时候就立马拉上来。晚上打着电筒去田埂照着青蛙的眼睛从背后抓,用排针去扎泥鳅。涨水的时候去刚没草尖的草坪去捡鱼儿泥鳅。下午骑着牛去山上放,有时候把牛赶进山谷围着,然后自己跑一边儿去玩。挖山老鼠洞用烟把它们熏出来,在外面用竹筐下个套什么的类似玩意儿能玩儿的都玩儿过了。
但是,常在山里转,哪有不受伤。一次放牛时,我拿着一根短树枝跟在水牛后面,我跟的很近,它停下,我用树枝使劲儿抽它屁股,没想到它怒了一蹄子弹到我的右胸口。然后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山坡一直滚一直滚,被多少树枝刺条划伤,躺在山底下的田边胸口快要窒息了一般,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最大的痛应该是那次小学四年级暑假回乡下,和大幺二幺去山里抓鱼,我走在中间,碰到邻居背着柴在路边休息,还带着他的狗。他吹了声口哨估计是跟我们打招呼,我走在他俩中间,当我们招手的时候,结果没想到那狗就跑过来,先跑到大幺那儿嗅了嗅然后直接略过我跑到二幺那儿闻了闻,我也没在意。结果,结果没想到它突然返回来直接咬到我的大腿来,我一下子急了转过来抓着它的头用劲全身力气拽,但它仍死咬着不放,我被它拖倒在地,慌乱中捏着拳头使劲儿锤它头。大幺二幺跑上来都不知道怎么拉,只等到那邻居大吼着拿柴棍撂了它一棍子才跑开。
我坐在地上,穿着短裤,满腿是血,地上也是血,狗的嘴里也满是血,它还冲着我狂叫,感觉下一秒就要奔着我的脖子咬来,我抄起一块石头向它砸去,它躲跑开了。血肉模糊的伤口看不到有多大多深,我颤抖的手轻触着,才感觉到一块拇指大小的肉快要掉下来了,我索性忍着痛把它扯下。邻居儿子和大幺说背我回去,我说自己能走,但是右腿止不住地在发抖。一瘸一拐,等到回家,整条腿都被血染红了。
后面的事,简单一点说就是,邻居家很穷担心去医院要花钱,他老头又迷信,在地上画个符念着什么咒语,然后吐了口痰和上尘土也就是把稀泥直接涂在我的伤口上。完了我回到家一个人躺在凉席上,慢慢的实在扛不住了,右腿冰凉,头高烧,全身乏力,晕倒了。直到爷爷放牛回家把我背到村里卫生所,老医生说伤口严重感染,帮我清洗伤口里的泥土后接着就一直挂水,但是情况一直恶化没办法只能转到城里去治了。城里的医院说那狗没打过疫苗我的伤口又24小时之内没有处理,于是我在医院多呆了一个月。后怕的是,医生说伤口离我的大腿动脉只差一毫米了,相比之下,一个月下来两只手上不忍直视的针孔已经不是那么惨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熬过来的。下午四点渐渐退凉我们就回家了。车经过劳庄,突然想到这是以前的粮站,九十年代还没有免粮税的时候,每到秋后一家人就背着一两百斤的谷子走去劳庄交粮。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外公和妈带着我去,交完粮回家的路上,妈突然发现粮站多找了我们七十多块钱,那时候的一百块钱还养着四个人,可想七十块钱对于几乎没有经济来源的农村人来说算是挺多的,外公当时就坚决要马上返回去还给人家,他说:“做人要实在,不是自己劳动赚来的钱坚决不能拿。”于是我们又顶着烈日走回劳庄还给人家。我一直记得当时外公睁圆了眼睛严肃的表情。
车开到湾坝塘的时候我们下去洗澡。小时候,这个地方水很深也特别清,我们每次从家里走两个小时的山路到这里打车去赶集。
2014.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