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的这个夜晚,辗转无眠的是满腹的回忆,潮起潮落叶舞花开春去秋来时光荏苒。我几乎要深切地感谢这离开的整整7年,才让久未谋面的拥抱更热烈一些,让这久未品尝的美酒更醇厚一些,让久未入喉的茶香更浓郁一些,让久未倾诉的思念更绚烂一些,让久未奔腾的泪水更放肆一些,让久未畅快的谈心更刻骨一些,让久未激情的灵魂更狂野一些。我几乎要热情地歌颂这离开的整整7年,每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都让我伫足留连,每一幢熟悉又陌生的楼房都让我仰望赞叹,每一句熟悉又陌生的乡音都让我唏嘘战栗,每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都让我欲呼出名字却又绕舌不吐思绪万千。
旧城景,新楼房,老照片。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见面便那么自然地聊上,时光有距离,记忆和人心,却一点即透,入口即化,甜意绵长。我以为我们变了许多,我以为我们会彼此淡忘,我以为我们的世界是互不牵挂的平行世界,却原来物早已非,人面依旧笑春风。
老郑:这么多年,你依然是那个古灵精怪却貌美如花的女子。我的那些陈旧泛黄的老日记里有着多少你的影子,我们傻傻地幻想突然有个富豪亲戚来认我们,于是我们瞬间拥有了一切你的浅紫我的鹅黄,开启了两个又傻气又虚荣的女生的梦幻成长。我们无数次播放着电视剧集的音乐然后模仿电视的各种拙劣表演,被你姐姐偷看到了笑得爬不起来。我们带头成立“四如会”发誓要努力学习把成绩最好的那“四人帮”彻底打倒。我们追随徐大头的日月会社创立日月文字,并用该密码书写日记,好在所有的密码单都保留了下来,否则这些日记将永远成为一个不可破解的谜。我们疯狂地追星买贴纸,对明星的一举一动兴趣爱好了如指掌。我们备着小本子专门用来上课传递信息,里面藏着我们或秘密或搞笑的各种心思和创作。
粤南:在我心目中,你始终是一朵娇艳却倔强的黑玫瑰!小学三年级就认识的我们,经历了多少年的友情依然不变,愈久弥深。我们的小学记忆,不是在你家和你弟弟打架,就是在张悦家匍匐前进假装负伤的战士,我们在公园里表演笑傲江湖我演仪琳和岳灵珊你演任盈盈,惹的有人骑车过来问你们是不是在跳舞?你是我们上了大学第一个带了男朋友回家的,害得张悦分外惆怅和忿忿感觉你好象抛弃了我们的友谊,然后第二年她也带了男朋友回来,只有我一个傻呼呼地坚守着这方小小的阵地。在武汉参加完你的婚礼之后坐上出租车离去的我看着你周全招呼大家的背影突然辛酸地想着我们真的长大了。深深后悔你来澳洲的时候我居然让你一个人去EASTER SHOW而我自己却没日没夜的加班,没有陪伴你游玩过一次。
高中同学们:我以为在阔别整整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时候,我会完全忘记你的面貌你的名字,可是当我第一眼看到你们走过来,我忍不住喊出了你们的名字。胡大美女,我不曾和你多说话,印象最深的是你在考试的那天突然晕倒然后被同学背出去,如今见你,依然是那个倔强执着坚强的女性,你对每一个同学的呵护照顾我谨记于心。娟美人,你在我心目中就是真正的偶像歌手,走入大厅时听到你的歌声惊为天人至今不能忘怀,谢谢你的黑夜相送和飞机座位的帮忙,我的心很暖很暖。林红大哥(你我曾经总哥两好的互相称呼)最遗憾没有在这么多年以后见到你,不过我相信在澳洲我们始终会相逢。
205的妞们:四年的同窗转眼过去了居然二十年!而看着我们阳光下的合影,丝毫不曾感觉时光就这样从我们心底呼啸而过,仿佛我们只是赤着脚在海滩捡了一桶子的贝壳,再回头时,海浪早已将我们的足迹冲洗干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阿力,读了这么多20年前同学写给你的信,不论男女,不论当时身处何方,我们的那种迷茫彷徨失落留恋的情绪都是如出一辙,催泪了多少人,那时的我们不是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此刻的我们也只能今宵剩把银釭照,惟恐相逢是梦中。老头子,转眼抚州也不再是当年那座我们需要追着小卡车跑爬上去你家的城市,那个我们拍过无数装模作样照片的临川公园还在吗?如如,听完鬼故事的我硬要挤着去和你一起睡,结果半夜你卷走了所有的被子我可怜地冷醒了小心地爬回到了自己的床。萍儿,睡在我上铺的姐妹,还记得你有一次轰然从上铺跌下来把如如桌面的杯子都扫到了她的床上,哈。肖肖,幼稚的我整个大学里对你的师生恋都是不理解不支持,虽然你常笑说你们的情缘其实是因我而起,还记得你给我长途电话的倾吐,现在看来都是最好的决定。文霞,我们的大美女,四年里楼下一直有很多男生喊着你的名字,你家妈妈的炒菜总是最受欢迎的,让我至今对那嫩滑的红萝卜念念不忘,还有刚去深圳到你公司借住,偌大的办公楼里如果没有我你就是孤独的一个小小的身影。帅哥,我脚对脚的姐妹,在路上大喊你帅哥的时候总有无数男生回头,然后悻悻地发现并不是叫他们。一直都记得你仔细地将被人坐乱的垫巾拉直捋平,一如你始终一丝不苟的头发,请记住我临行前对你说过的话:请千万活得自私一点!好吗?!
泉港的老同事们:你们见证了我那三年里的压抑和郁闷,耍耍酒疯,你们也见证了我这几十年来最颓废的形象,吃得白白胖胖脑满肠肥圈在一套没有腰身的制服里。我们共过患难,一起走在泥泞的土地上深一脚浅一脚,一起挤在极度超载的车子里,然后还因此出了车祸,一起在臃懒的冬天搬着藤椅坐在办公室的外面和猫同着打瞌睡,一起开车去路上巡逻一起去樟树镇上吃早点一起喝得醉醺醺站在阳台上对着远处高速公路流动的车灯近处墨黑的庄稼,一起穿着其实蛮土的“时装”踩着猫步一起在酷热难当的夜晚把席子搬出来睡在办公室的露天走廊上彻夜聊天,一起写着形式主义的八股文应付上级一起面对各种检查各种军事化管理甚至一起对抗来自无知村民的暴力冲击。我们一起在油菜花开的时候田地里笑得灿烂,夕阳西下的时候和归家的老牛牧童擦肩而过。
舅舅舅妈小姨姨夫们:我走进餐厅提起预约的包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说:哦,那个包间里的都是老人家啊。我没理解,还在想,外公外婆都过世了,还会有哪位老人家过来吃饭啊?当我走到包间门口,看到我这些亲爱的舅舅们,才意识到就是他们,他们真的也老了。尽管我最爱漂亮的小姨始终如一地穿着讲究抬头挺胸气质优雅,尽管我的舅舅们头发比起同龄人依然黑亮,尽管我的能干的舅母依然红光满面声音洪亮,可他们都60多岁了,在十来二十岁的小姑娘看来,不是老人家是什么?他们对归来的我依然百般呵护照顾,事无巨细,唠唠叨叨,让我心里特别温暖,因为这就是家啊,回家了的我,就是一个小女孩,那个还不懂事还傻呵呵的小女孩,那个追着舅母讨板栗吃的结果被笑咪咪的舅母用手指敲了一记额头的馋女孩,那个特别喜欢跟着小姨屁股后面转的喜欢披她的长裙当古代小姐的懵懂女孩,那个天天巴望去舅舅家看闭路电视的追星女孩。
青山墓园里长眠的亲人们:
故人已乘仙鹤去,
唯余轻烟绕翠柏。
黄菊不忍离枝弃,
青山墓园独徘徊。
老妈:最感激您!一个人搬家,把我所有的破烂全都一一收齐珍藏,这些是我每每回家必须要翻阅的宝贝,从还没有上小学开始写的人生第一篇日记,到我的各种长长短短涂抹修正的文章原稿,从每一张载有我豆腐干的泛黄的报纸,到和小姐妹们上课传递的小纸条,还有从记事起就有的黄黑色小竹书架,陪伴我多少阅读的日夜,我很多朋友都记得这个小书架,印象深刻,上面摆满了我的各种喜好书籍,那些昏黄灯下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心仪来细细品味的旧时光,始终在我脑海中栩栩如生。
我的先生问我,要不要把老日记带回悉尼?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些城南旧事留在这里,这个地方,哪怕已经不再是我们曾经的老屋,有散发旧日气息的物,便是家了。家是一股老书的味道,家是一块蒙尘的草席,家是贴满贴纸旧明星的衣柜,家是生锈的铁桶,家是断弦的琴,家是泛黄的日记,家是妈妈舍不得扔掉的各种破烂,家是我从小到大各种的证书。我曾经惆怅在尘土飞扬的推土机里再也看不到曾经住过的老房子,可是我明白:不管推倒的瓦砾多么厚重,这个方位这个角落这个地点这个坐标,都是熟悉的忘不了的家。这段记忆,这种怀念,这丝牵挂,这缕情思,也许只有在我也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才会在我的脑海中彻底消逝。
再见了老屋,再见了我的老家。哪怕不能朝夕相处,你也会在我梦中柔情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