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JFK机场,等待凌晨飞中国的航班,看到手机上若干个未接来电,是Pedro打来的。
离登机还有45分钟,用美国号码拨打的最后一通电话,是给San Pedro的。
电话里,他问我,“Do you wanna stay with me?”
仍旧是那种慵懒的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我被问住了,转瞬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我略沉吟,笑着反问他,“Do you help me with green card?”
是我一向待他的态度:揶揄打趣,无厘头的调笑。
那一刻,我们很默契地,同时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是很动听的。笑声朗朗,又不失慢条斯理的味道。
“我帮你拿绿卡,那你给我什么呢?”
我愿意给你一个家。
如果你的本家早已支离破碎,你可以来到我身边,把我的家人当作你的家人。
这样可怕的念头闪过一瞬。余音绕在心头,盘桓良久。
这样的话永远不会说出口。
我不由得暗暗嘲笑起自己突如其来的圣母心:难道我在同情他?像同情一个放在摇篮里顺流而下的婴儿?
呵、我有什么资格同情他呢!
“真是好笑!我又不是孤儿收容所!”我冷冷地想。
我为难道,“嗯...我知道你爱钱嘛...嗯...如果我有钱,或许愿意付给你一些...”
他苦笑,“哈、是吗?你还真是了解我啊....”
这份迷恋持续了多时。我曾反复追问,为何在众多约会之中,只有这一场的余温持续这么久。
的确,San Pedro性感、清醒、有趣、与众不同。从来不缺对他感兴趣的女孩,我只是这些女孩中的一个。
虽然在众多的追逐中,想睡他的女人居多,想了解他的女人寥寥无几。
可是说到底,拥有这些特质的人不只他一个。这些特质在旁人身上亦会展现出别样的风情,并不值得格外眷恋。
我已记不起他的容貌,我从未记清他的容貌,只还记得照片上的容颜,比现实中相逢所见来得更加清晰。
那人的形容在白日里有股突兀而模糊、失真的感觉,泯然众人间。
到了暗夜下,其音容笑貌却感染上真实而鲜活的能量,思绪和情感有着更加灵活自由的表达...
一个属于暗夜的人,夜色自带安全感和保护,与那有些迷乱的孤独感相得益彰。
我恍然有些懂了,这份迷恋最初的机缘,是来自于,他的孤独。
他孤独而不自知。那是不顾一切毫不犹疑毫无悔意的孤独,决绝的孤独。可这孤独又显得单纯无辜,它迷离地游走,难以激起任何人的愤怒,允自蒙上一层轻盈的雾。
他身上的所有魅力,都源自于这轻盈的决绝的孤独;
而我所有的迷恋,都源自于对这孤独的捕捉和感应。
当心境日渐淡漠,连同对那人的热络迷恋,时过境迁。如今念起,不过是感叹一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两情相悦总归是浪漫的,我迷恋这种浪漫,也轻视它。
迷恋它,因为那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佳景;轻视它,因为那终归属于某种刻奇——人生摆脱不掉的自我感动自我陶醉自我迷恋的陷阱。
有的人天生无法从人际关系中获得安全感,无法真正地信赖别人——无论熟人、朋友、亲密关系、甚至亲子关系。并不是说不信任对方的身份或品行,而是更深的层面——对于关系和情感本身的不信任。
无法相信一段关系可以地久天长,牢不可破;无法毫无距离、毫无戒备、完全地信赖他人的关爱与靠近;无法在任何人面前暴露真实的、全方位的自己;也无法毫无顾虑,毫无保留地表达此刻真正的欲望和诉求。
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孤家寡人,或许我会再次念起他。
飞机客舱的电台播放着70年代的老歌《Desperado》,这是一首关于逃亡和执念、关于爱和悔的歌。
电台有些杂音,老鹰乐队沙哑的嗓音沧桑地唱着——
“Desperado,
Why don’t you come to your senses?
You’ve been out-riding fences for so long now.
Oh, you’re a hard one,
I know that you’ve got your reasons.
These things that are pleasing you can hurt you somehow.
Don’t you draw the Queen of Diamonds, boy?
She’ll beat you if she’s able.
You know the Queen of Hearts is always your best bet.
Now it seems to me some fine things,
Have been laid upon your table.
But you only want the ones that you can’t get,
Desperado.”
我倾斜在靠椅上,早已泣不成声。心底莫名升起深深的悔意。
可我还是想要自由。
亡命之徒,宁愿放弃触手可及的幸运,也要去追寻你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亡命之徒,你索要的自由到底是什么呢?自由只是人们说说而已啊...
亡命之徒,如果有人来爱你那该多好,可谁能抵的了刻骨铭心的孤独。
我理解你。我也是你,我们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