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花间醉 参赛编号:273
【01】
一次出游在夜幕降临时的归途，意外的在一处公园入口处看见一群正在唱皮影戏的人。久违的场面、又有些陌生地表演，印在心底深处的一幕幕画面慢慢地浮现在眼前。
七八岁时奶奶已经去世几年了，爷爷说几十年生病的奶奶离开了也是一种解脱。
那时爷爷的身体也不是很好。记忆中爷爷每天拄着拐，不甚灵活的腿每天在拐杖地帮助下在院子里溜达。那时每到放假时我都到爷爷那里过，所以对爷爷的样子至今仍记忆犹新。因为爷爷生的病每天都要吃药，所以语言能力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但简单地说话表述还是可以的。
那时爷爷常常会给我讲父亲小时候的事。第一次讲时爷爷小声说:“丫头！你看过你爸爸的手没？别看你爸爸的手短粗的，那可是一双巧手啊！”
爷爷说爸爸读三年级时，爸爸不喜欢上学经常逃课。刚开始时家里人都不知道，因为爸爸每天早上按时去上学，到了晚上按时回家。突然有一天班主任找到家里和爷爷谈爸爸的学习情况时，爷爷才知道爸爸这半年来三天两头地逃课，老师也是忍无可忍才来家访的。
在大发雷霆的爷爷逼问下爸爸才说出原因，一切起因都因为爸爸当时的爱好。原来爸爸在半年多的时间里，用逃课的时间雕刻了许多驴皮影戏里的人物。当时爸爸虽然年级小但对皮影雕刻很有天赋，对雕刻驴皮影的喜欢到了痴迷的程度。
那时山区牲口很多，它们不但是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更是当时生活中农活劳动的好帮手。爸爸把费尽心思弄到的驴皮经过多次地反复鞣制，小心翼翼地刻成一张张精美的皮影戏人物。无师自通的爸爸雕刻的皮影戏人物惟妙惟肖，看过了让人爱不释手。
爷爷觉得因为爸爸长时间弄这个耽误了学习，所以一气之下当着爸爸的面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的皮影。爷爷说当时全家上下都不同意烧了那些皮影，极力阻止爷爷的行为。气头上的爷爷又是谁能够阻止的？爸爸人小力微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火堆里的皮影。
我还记得爷爷那时说起这个时脸上浮现的后悔。爷爷说:“丫头，你爸爸当时雕刻的皮影人物精致鲜活，那些个皮影人物比现在唱戏所用得只好不差。爷爷那时看过了也是爱不释手，冲动之下还是做了错事啊！而你爸爸自那以后再也没有拿过刀雕刻过了，唉！”爷爷言语间的自责和遗憾至今我都历历在目。
【02】
长到十五六岁时，我曾不止一次问过爸爸这件事，爸爸每次脸上流露出的都是怀念的表情。我也问过爸爸还能再刻些吗？爸爸许久不曾说话一直沉默不语。
良久以后爸爸看着我说:“闺女，不是不想刻而是那一次用尽了我的热情，用生命激情雕刻的东西不会有第二次了！”爸爸的话让我迷茫了很久，以当时我的生活阅历自然无法理解爸爸话里的含义。
而我却从那刻起陷入了不能一睹那些皮影物件的伤感之中。从那以后我对皮影戏有了莫名的偏爱，每每回老家时都盼着能看上一场。以至于后来只要逢年过节放假，都一门心思地往爷爷家跑。
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皮影戏在山区农村是极盛行的，逢年过节或者平日家里有喜事时都是要请上一出这样的戏。这也是那时的城市所没有的娱乐活动了。
爸爸那时事业红火，所以时常会在节假日时为爷爷请上一出皮影戏。每当这时，爷爷脸上洋溢的满足都让我记忆深刻。后来家里重新盖了大房子后，爸爸便把走路不便的爷爷接到了新家。接爷爷来的第二天爸爸特意从老家请来了皮影戏班，在新宅里热闹地唱了两场戏。爷爷那天异常高兴，而我也如愿的在自家又过了一回戏瘾。
这样的日子很短暂爷爷两年后就去世了，爸爸为爷爷和奶奶合葬后，自己用刻刀在墓碑上刻下了爷奶的名字。那一天我看见爸爸，他用自己那短粗的手有力地刻下每一笔。原来我的爸爸还有一双充满力量的手。
【03】
自从家里重新盖了房后，爸爸的事业稳定不需要四处奔波，我们一家结束了两地分离的日子。也是从那时起，我才有机会更多地了解爸爸。爸爸是典型的东北汉子，中等身材嗓门洪亮，皮肤微黑。三个孩子里只有妹妹遗传了爸爸的黑。
记忆里那时家中所有的家具都是爸爸亲手制作，每一样都精美实用。闲暇之余，爸爸还会给我们制作木质玩具。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的童年确是与玩具常伴的。这都得益于爸爸有一双灵巧的手。
有一次，我蹲在爸爸身旁看他做一只小鸟。爸爸握着小刀的手指有点短也有点粗，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速度很快地做好了一只小鸟。那一刻我才理解爷爷说过的话，我的爸爸的确有一双灵巧的手。“看！这是我的爸爸啊！”我骄傲地想。
那时的爸爸经常会把在外工作时看见的、精巧好看的玩具或小摆件，都会不辞辛劳地给我们做出来，得空了也会陪着我们一起玩。那时家里经常会传出我们的笑声，笑声里夹杂着爸爸做玩具时发出的叮叮咚咚声。
年少时不懂得这些有多么珍贵，只是傻傻地觉得这些很平常。渐渐爸爸的工作越来越忙，而在这些忙碌的光景里我们也一天天长大。今时今日儿时的玩具早就不知被遗弃在哪个角落里，现在想来竟然没有一件留下来，不可为不遗憾。
【04】
懂事后最快乐的时光还是读高中的3年。读书的学校是半寄宿半走读制的，为了学习方便我决定同其他同学一样住校。学校离家不是很远也就半小时的车程，为此爸爸还生了好些日子的闷气。这些也是我大学毕业后妈妈才告诉我的。
爸爸当时颇有怨气地对妈妈抱怨说，我长大了翅膀硬了居然逮到机会就离开家，妈妈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爸爸一个人唠叨。因为妈妈说她明白，爸爸其实心里明镜似的，孩子已经到了该独立生活得时候了，他的一切怨念不过是他不舍罢了。
当住校后第一次放假回家时，妈妈悄悄告诉我，我不在家的这些天晚上，爸爸每晚都要在我房间里呆许久。妈妈说你爸比你更需要适应你常常不在家的状态。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大学毕业，只要女儿不在家的日子，每晚我的房间他是必去的。自从我知道这样的情况以后，我没有一次放假休息时不回家。而我的爸爸每到周六放学，他都早早地开着车在校门外等我。
我还能清楚地记得每次爸爸在校门外等我的情景。爸爸喜欢抽烟，每次等我时爸爸都是嘴里咬着烟依靠在车门旁，抱着的双臂下那双有些黑的短粗手不停地敲着臂膀，而眼睛却直直地望着校门。看见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用他短粗有力地手接过我的书包，而我则如同出了笼子的鸟儿一样，欢快地用双手抱着他的胳膊笑呵呵地坐进车里。爸爸会微笑不语地听我说着各种趣事，回家的路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三年的高中生活一千多个日子里，无论刮风下雨爸爸都准时准点到学校接我。就像妈妈说的，在他心里我这个闺女就是他的心头肉，他无论多忙只要到了接我的时间都亲自来。这些点滴往事成了记忆里最幸福的回忆。
【05】
我上大学后，爸爸的事业做得更大了。人变得更加忙碌，压力也接踵而至。家里的光景越发好了。爸爸的手还是那样短短的、粗粗的，然而这双手再也没有做过那些小玩意儿了，家具之类地也都换成了商场里的高档货。遗憾之余更多地是满足，毕竟富足快乐的时光里有爸爸妈妈地陪伴这是最好的事。
自从我上大学离家后，爸爸常常会语重心长地说:“闺女以后不能离家太久，也不能离家太远，爸爸会不习惯！”每当这时身旁的妈妈都会说:“你爸呀就听你的话，也就你能治得了他。”我每次听过这些话都会不在意地笑笑。现在想来爸爸是很宠我的，就连弟弟都没有让爸爸如此上心过，而那时的我却不懂这些。
快乐无忧的时光总会在你没有一丝防备时戛然而止。爸爸走得很突然，从来不生病很少去医院的人，那天早上发病进去就再没能走出来。前一刻还叮嘱我的人，就那样没有给我一点准备的在我眼前逝去。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懵了，我像疯子一样悲恸大哭。而爸爸就那样对我的哭喊没有反应，就那样静静地低垂着双手躺在那。
我泪流满面地抱着这个我爱的人，忽然感觉头上的天一下崩塌了。明明这一刻他的手握着还是那样厚实有力，明明这一刻他的手还是如以前一样温热，可人怎么就没有一点知觉呢？我绝望地不知该做些什么，我无助地不知道该如何留住眼前的人。现实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将我的心生生割开。
妈妈从异地匆忙赶回来还没缓过神儿，爸爸地突然离去，彻底地击垮了坚强的妈妈。妈妈就那样跌坐在椅子上撕心裂肺地哭，我不能让爸爸带着一身污秽离开。我跌跌撞撞地端来一盆兑好的温水，给爸爸认真仔细地擦拭脸和手。
我小心地把爸爸嘴边的血迹擦干净，又轻柔地擦着整张脸，生怕会弄疼他。我认真地擦拭他的一双手，我泪眼模糊地摸着他的手。这双手啊！依旧短短的、粗粗的，手上的汗毛清晰可见。我悲伤地放下毛巾紧紧抱住眼前的手，满是泪水的脸紧紧地贴着这双手。
爸爸啊！您的手暖暖地贴着我的脸，仿佛是您又一次抚摸我一样。而您手上的温度刻在了我的心上，成了我心里最温暖的一块。
从今以后，这双手再也不能为我遮风挡雨；从此以后，这双手再也不会有机会抚摸我的头；当我擦洗干净这双手，我抱着这个给我生命的人，像个无助地孩子一样失声痛哭。明明还是这么柔软真实的人，怎么就起不来了呢？我挚爱的爸爸啊！怎么就能狠下心舍弃我们呢？
原来人活着，最痛彻心扉的就是这样无助的时刻。明明就在眼前的人，却很快就会此生再无相见之日。我贪恋地摸着爸爸的脸，紧紧地抱着爸爸的手。我拼命地想把爸爸这一刻的样子刻在心里，片刻不舍地想把属于爸爸的温暖留住。
舅舅悲伤地走过来，拉着我说给爸爸拾掇的人来了让我放开爸爸。我疯了一样紧紧地抱着爸爸不放，我要怎么放手啊？弟弟和妹妹还没赶回来见爸爸最后一面，叫我如何放手啊？放了手就是永别啊！
【06】
那个悲伤绝望的夜晚，让我尝尽了剜心之痛，每每想起时都会悲伤得浑身颤抖。爸爸带走了我的无忧无虑，我变得少言懒语。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害怕一个人在深夜独处，至今对医院都有一种难言地抗拒和厌烦。
足足用了两年的时间，自己才不会在半夜里哭泣着醒来。十五年的日日夜夜没有消磨掉对爸爸的记忆，反而更加的清晰。爸爸的那双手仿佛刻进脑子一样，他手上的每条纹路、每一根汗毛、那短粗并不好看的样子都会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我终于顿悟:大悲大喜之下的记忆是用血刻在心上的，它会伴着我直到生命地终结。这是极痛地领悟，也是成长所要付出的代价。
那天晚上驻足望着眼前热闹的皮影戏，听着耳畔抑扬顿挫的唱词，我泪眼婆娑的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回到了爸爸用他有力的双手抱着我看戏的时光。熟悉的腔调带着我穿过时间的壁垒，让我再一次找回了属于爸爸的温暖。那天晚上我就那样如痴儿般地一直看到戏散场。曲终人散后伴着清淡的月色，一个人落寞地回到了住处。
时光流逝带不走我对爸爸的思念，心里缺失的一角也会永远痛着。
即便是这样深痛着却是万分庆幸:感恩还能在我活着的岁月里，还有这刻入骨髓的记忆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