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时候,我刚上小学二年级,我的班主任是一名姓陈的女老师。
陈老师30多岁的样子,长的瘦瘦高高,头发短短的、卷卷的,带着一付四四边边的银色眼镜,脸上有两簇雀斑。陈老师走起路来不急不缓,总是不苟言笑,每当她沉着脸抱着一摞家庭作业本走进教室的时候,整个教室的氛围都会凝重起来。
陈老师先带了我们班一阵子的绘画课,后来才成为我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当陈老师还是我们绘画老师的时候,我在绘画课堂上展示出了过人的天赋,每次绘画评比都是第一,一幅小兔子的素描图赢得了陈老师的连连称赞。却不曾想,开始学写汉字后,语文课堂上的我不幸拖了后腿,汉字博大精深的排列组合总是让我眼花缭乱,最终落了个“错别字大王”的雅号,而陈老师也由起初的赞许慢慢变成了恨铁不成钢,不留情面的批评让陈老师在我心中的形象愈发的威严,我甚至有几分畏惧她。
一天下午,夏日的微风穿过教室刷的碧绿的窗框,缓缓地吹了进来。因为第一节课是陈老师的语文课,平时皮闹的“孩子王”都在安静的等待上课铃声。铃声还没响,陈老师就不急不缓的走了进来,这天,她一手抱着一摞作业本,一手还提着一只黑袋子,同学们的目光顺遛遛地随着黑袋子落在了呛了一层薄薄粉笔灰的讲桌上。
陈老师面带微笑,不急不缓地理了理黑袋子,然后拿出了一串我们并不认识的圆乎乎的东西,只见她一转一扭从上面摘下一颗拿在手上,同学们的目光又随着她的动作齐刷刷地盯在了那只半红半青的果子上。
“今天我们学习课文《荔枝》,在学习之前,有没有同学愿意上来尝一尝?”她语气轻快,眼睛里放着光。同学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师手里拿着的便是课文中的荔枝。1999年的苏北小城里,荔枝并不多见。在人们收入普遍只有几百元、孩子们天天追剧《海尔兄弟》、的确良还没有完全过时的年代,这个叫做“荔枝”的新鲜玩意儿让同学们不禁瞪大了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陈老师举着荔枝的手抬了抬又垂了下来,她想象中的场景似乎没有出现。“有没有同学愿意上来尝一尝?”陈老师叹了口气、又问道,轻风吹得陈老师额前的短发微微散乱,也将她手中的荔枝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粉笔灰。老师的再次发问让好奇心渐渐散去的同学们迅速低下了头,教室里安静的似乎可以听见粉笔灰浮动的声音。
“有没有人?”陈老师彻底落下了举着的手臂,同学们听出了老师语气中的愠怒,就像训诫考试不及格的学生。只见她两只手臂支在讲台上,一只手里仍然捏着那只荔枝,凹凸不平的果子在她的手指间左右转动。
空气像结了冰一般,呼吸都困难起来。老师一言不发,似乎十分焦急又似乎耐心十足。
我偷偷的抬了一点点头,把眼珠往上翻了又翻,悄悄地观察陈老师还有她手中的那枚荔枝,生怕幅度太大引起了这位严厉女老师的注意,又希望陈老师能够注意到我,由她点我的名让我上台尝一尝,如此我便能不羞怯而理所应当的品尝这枚荔枝了。
时间依旧在流淌,陈老师似乎较上了劲儿,就要在这冰湖上划一回船。而我则是想尝试又缺乏勇气,激烈的思想斗争让我憋红了脸。年幼的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想,是想尝尝荔枝还是想替陈老师解围,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是害怕当这回“出头鸟”还是害怕其余同学的眼光,大家都不敢的情况下,我能不能“敢”?
不知犹豫了多久,我终是走上了讲台,陈老师手中的那枚荔枝成功的进了我的肚子,是酸是甜,是软是脆,我统统记不起来了,我也不知如何做出了举手的抉择,也没有顾及到两排同学齐刷刷的注目礼。却唯独记住陈老师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她把荔枝递给了我,眼睛里放出了光,“你是全班最勇敢的同学,谢谢你,老师为你感到骄傲。”顿了顿,她又对台下的同学说道“请大家为她鼓掌。”台下瞬时掌声雷动。那一刻,我便知道,那枚半青半红的荔枝就像一颗种子伴随着陈老师的良苦用心悄悄地种在了我的心底。
当天晚上,逛超市时,我自豪地与妈妈讲起白天的事情,不出意外的,甚至是超市里的收银员阿姨,所有人都对勇敢的我赞许不已,第一次对勇气的追逐让我收获满满。
11年后,我离开家乡小城,独自背起行囊加入空军阵营,这些年,我相继走过传真女兵、军医学员、女兵排长、卫生队军医、宣传干事等等岗位。每每遇到艰难挫折,我总能想起陈老师和那枚荔枝,想起荔枝那其貌不扬的外壳里晶莹洁白的果肉,一如陈老师明亮的双眸里闪现出儿时那个勇敢自信的自己。她们如源泉,源源不断地赋予我积极挑战、迎难而上的勇气,让我在挑战面前不怯步、机遇面前敢上前,去勇敢淬炼柔弱外表下果敢泼辣的巾帼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