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知道,我都知道,除了我是谁
“筷子拿起要对齐,见到大人要礼貌客气。人家的孩子说东就不会往西,我们注定没有出息是不是必须跟着剧本演戏”
光束从天花板打下,投射成舞台上零碎的光圈,立方体一个一个散布在舞台上。故事的主角现在朦胧的光影里,背后是静立的巨大的幕布。音乐响起,祝英台的父母出场,以戏剧性夸张的方式进行拉扯,他们说:女儿啊,我们不愿你远行,这条路没有意义。祝英台从父母的拉扯中挣脱,仿佛在挣脱生命束缚的网。
这是鬼才导演林奕华导演的音乐剧《梁祝的继承者们》,故事借用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人物的设定,并将其置于当代时代背景下,深刻分析了当代人对爱情、对亲情、对理想、对艺术的追逐与思考。
当音乐剧唱段响起,那句“我知道,我都知道,除了我是谁”让我仿佛被一把匕首戳中,一时间各种情绪混杂。我们从小到大按照大人安排的既定的生活模式生活着,生活对我们来说仿佛没有分叉,只是一条笔直的荒凉的看不见尽头的铁轨。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刹那,生命的网开始收缩,向四面八方延展的无数的方向在日复一日的机械运动中收缩成一根笔直的线。每个人生来都遵循着这样的规律,咿呀学语后踏入校门成为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然后书包越来越重,然后眼镜度数越来越深。我们就这样平凡普通地走一条平凡普通的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可是生活不是一潭无波的死水,它是我们习以为常的江河湖海,看似平静却包罗万象,也时常泛动着波澜,有时一朵曾经被忽视的浪花不经意间也会晃动整个湖面。
祝英台人生的分叉从一开始就呈现,她和父母的矛盾放大在舞台上。作为一个文艺青年祝英台追寻着艺术而父母却竭力组织着她踏上艺术之路。于是她处在光圈之中对着阴暗的周边发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与父母谈论生命的意义,只能谈论生活的意义?”此时的祝英台已经不再是祝英台了,或者说她不仅仅只是作为个体人类的祝英台,她作为一个点吸聚了大部分现代人的共性,在她身上汇聚着无数年轻生命的影子,她矛盾着大家所共同矛盾的,她挣扎着大家拼命挣扎的,她追寻着大家也在追寻的。台上戏幕闭幕开,台下人随着她的歇斯底里感同身受。
她知道,她都知道,除了她是谁。祝英台她知道父母抗拒她学艺术的原因,她知道为什么只能与父母谈论生活的意义而不是生命的意义。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是早上起床晚上睡觉回家记得打扫卫生,生活是零碎繁琐的小事。而生命呢?生命存在于柴米油盐却向着无限的远方张驰,生命的意义存在于高山大海,存在于深林小涧,存在于去云深不知处寻觅云雾缭绕的意境,存在于静立于星空下无尽的思考。她知道,我们都知道,之所以父母阻止着我们追寻无尽的远方无外呼他们已经为他们曾经的追寻买单,得知了他们生命馈赠的“礼物”,也许是因为不值得,所以他们不愿让我们去付出相应的代价。可是人类的本性就是不见南墙不落泪,纵使道理都懂可祝英台仍然想为理想奋不顾身毅然决然离家出走去艺术学院求学。人生代代无穷已,总有些矛盾贯穿着人类文明的始终。
祝英台什么都知道,梁山伯什么都知道,他们知道什么是死亡,他们知道谁在劳动,谁在发呆,无赖在什么时候滔滔不绝,她明白周围的一切,除了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是谁是件太难太慢的事,我们越过重山以为天光近在眼前,却不料重峦叠嶂,越过山河远方尽是山河。
二、艺术是光照在阴影里
什么是艺术?,梁山伯和祝英台追寻了半生艺术却感觉得不到艺术的回应,他们唱“我想婚,艺术会嫁给我吗?我寂寞,艺术会陪我睡觉吗?我写信,艺术会给我回信吗?”这是处在迷雾中的人对着缥缈的迷雾发问,可是藏在云端之后迷雾之中的艺术说“不”。每一个追寻艺术的人在这条路上走得久了会迷惘,会怀疑自己坚持了这么久了终究是什么,他们努力半生得不到回应,艺术仿佛云端的缪斯女神,她对于心爱之人没有准确定义,于是无数的追求者们在云端之下没有方向地苦苦等待。用了半生力气走到一半却发现连方向都与答案相反。
艺术是分割在镜子里的光影对比,将虚幻与现实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呈现,是梵高手下热烈到极致的向日葵,是罗丹命名为沉沦的雕塑,是通过割耳、断头、中弹、自宫等激烈方式渲染出的热烈情绪。那么,艺术值得吗?他们在咏叹中问“有没有为艺术而艺术,有没有为牺牲而牺牲,我能不能不为艺术牺牲,艺术能不能为我牺牲?”艺术的神圣提现在投身者灵魂的纯粹,于是涌现出了无数至诚至纯的灵魂。可是在这巨大的山脉里同样也有无数的像梁山伯,祝英台这样的追寻者被生活的网收束着慢慢与山顶越来越远。这个追寻的路也许没有结果,那么追寻的过程是否仍存在着意义?也许在追寻的过程就是在迷惘中扑来四面八方的迷雾然后寻找出一条独一无二的道路,或许这条道路没有尽头亦或许他们没能走到尽头,但是迷雾被扑开,山顶的女神面纱被掀开一半,精致的脸庞入眼,生命在此时仿佛也不用谈什么意义。
我向来敬佩投身艺术这条道路上的人们,他们是光影的捕捉者,他们是晨昏寺庙的敲钟人,他们是朝圣路上的朝拜者,他们是神圣的信徒。他们在生活中生活,他们在生命中追寻意义。在这部《梁祝的继承者们》的音乐剧中,他们作为被表现的对象将这类人群的喜怒哀乐尽数展现将戏剧的张力无限扩大。在舞台之下的我仿佛被这种张力笼罩由人物的情绪牵引着感同身受直至潸然泪下。
长达三个小时的音乐剧,因为门禁的原因我们没有看完,在十七幕时便遗憾地离场,走出梅溪湖大剧院的门是,昏黄的灯光弥漫着整个大剧院在我们身后沉默,然后冷风着脸庞,身处在半夜的街道路口,一时间觉得世界是这样的安静,或许这世界本来就该这样安静。在这条安静的路上,有山有水有树有风有艺术,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不过是一个关于我是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