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快乐永远 参赛编号:409
(原创)
(1)
又到了一年的“六一”儿童节,外孙儿穿着鲜艳的服装,早早的去了学校。
那条北京蓝裤子不知何时又从柜子里跑到了我的手上,这几天,我已记不清看它多少回,摸它多少遍了。
不知怎的,最近老是想起以往的事,小时候的事记得清清楚楚,现在的事转身就忘。做着饭把锅烧冒烟了,淘米时,把淘米水倒锅里,米扔下水道。唉!真是不中用了。
我站在阳台上,抚摸着那条北京蓝裤子,向云雾飘荡的远方眺望,其实啥也没看到,那里只不过是我儿时母校的方向。
我仿佛听见学校的大喇叭里播放着,“学习雷锋好榜样,艰苦朴素永不忘……”的儿歌。我情不自禁的哼唱起来。四十八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2)
“同学们,还有一个月就到“六一”儿童节了。学校规定,三年级的服装是白上衣、北京蓝裤子、白鞋,男女生都一样。回去让家长抓紧时间准备吧。下课!”
同学们忽的一下从凳子跳起来,男同学往空中抛着帽子,女同学欢呼雀跃着跑出了教室。
我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老师说完我也激动了一阵子,可激动过后,就犯了愁。我走在放学的路上,踢着脚下的石子,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我明白,家里是不会给我买服装的,一是没钱买,长这么大,我就从没穿过一件新衣裳。都是妈妈把大人穿破的旧衣服,缝缝补补,再改小给我穿。二是我是个女孩,父母不喜欢,能让我上学,是因为全家人都目不识丁。
爹说了,能会念信写信,家里来信和电报不用找别人去念去写就行了。就下来干活吧。一个丫头片子,念那么多书有啥用啊,书念再多也带别人家去了。
我会念信,会写信,我也说不会。为此没少挨打挨骂,父母掐半拉眼看不上我。说我长了个白吃饱的脑袋瓜子,就知道瞪眼珠子吃。有时吃着饭就被骂,只好放下筷子,哭着下桌了。
一、二年级的“六一”儿童节,因没有服装,我都没能参加上,每次心里都难受好长时间。我暗下决心,今年的“六一”儿童节,我一定要参加,我要自己赚钱买服装。
我跟爹去过离县城10公里处,有一个解放前废弃的村庄。房屋已倒塌。我决定去那里看看,兴许能捡点换钱的东西。
(3)
从此,每天傍晚,在通往县城郊外的北黑公路上,就能看到一个小女孩,骑着一台大金鹿牌自行车,车的后座上还搭着两条发鼓的麻袋。透过麻袋能看见里面装的是碎玻璃碴子。由于个子小,够不到脚蹬板,她就用脚扒拉着脚蹬杆,艰难的向前行驶。
每天废品收购站要关门的时候,我的身影都会准时的出现在门口。
收货员告诉我:“平板玻璃碴子四厘钱一斤,杂玻璃碴子二厘钱一斤。”
“嗯,知道。”每次我都默默的点着头。
(4)
周六下午不上课,我准备去多捡点。可妈妈有事,让我在家看着四岁的弟弟。没办法,这是命令岂敢违抗。
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坐卧不安。我怕到了“六一”儿童节那天,攒不够买服装的钱咋办。有了,我背起还在睡觉的弟弟,挎上土筐,拿上铁钩子,走出家门。
沿着道边的沟帮子慢慢走着,眼睛盯着沟里,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换钱的小物件。走着捡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郊外南山根,这里有一个生产建设兵团的大院子。已经没有人住了。有两栋房子全是空的,木头樟子东倒西歪。我走了进去。
还别说,真能捡上手。一块铁,两块铁,正捡的起劲。突然一声大喝:“谁让你进来的?”我抬头看见,一个大男人气势汹汹的奔我来了,后面还跟着两条大黄狗,我拎起土筐就跑。
“妈啊……妈啊!”弟弟的哭声在后边传来,我这才想起还有弟弟。我扭头拼了命的往回跑,一看傻了眼,弟弟被那个大男人抓着两个小肩膀,像拎小鸡似的提拉着,弟弟的两条小腿,在空中胡乱的使劲刨着。
我疯了似的跑到男人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了,哭喊着:“还我弟弟,还我弟弟,给你,都给你!我没偷!我真的没偷!”我把土筐里的几块小铁嘎达,还有几片玻璃碴子,倒在了地上。
男人思考片刻,把弟弟放下了。弟弟的两条小腿一着地,就撒丫子连滚带爬的往我怀里跑,我从地上爬起来去接弟弟,这时,男人身后的两条大黄狗,忽的一下窜上来,像扑小鸡似的,把弟弟摁倒了,两只狗爪搭在弟弟的小脑瓜上。我哭嚎着扑上去。
两条大黄狗被男人叫回去,跟着男人一起走了。我抱起弟弟,眼泪和鼻涕混合着血,糊满弟弟的小脸。眼睛上还在流着血。是蒿子杆扎的。此时的我,感觉裤兜子里有很多水在顺着两条腿往下流,流进了脚下的花布鞋里。
我抱着弟弟,腿抖擞的不会迈步了。被钉在了那里,好像土地就要在脚前裂开似的。
一切发生的这样突然和意外,犹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张可怜的小纸片,被暴风骤雨随便吹打和蹂去。我不敢回家,我不敢想象回家以后是怎样的情景。
还好,弟弟只是扎坏了眼角,没伤到眼珠,受到了惊吓,谢天谢地。爹指着我的鼻子说,如果弟弟的眼睛有个三长两短,就拿我的眼珠子换弟弟的眼睛。
弟弟的惊吓很久才缓过来,我一连好几天晚上睡着觉,不是嗷的一声哭醒,就是忽的一下做起来。
(5)
二十天后,我走进了供销社的大门,胸前紧紧的抱着一个小布袋。一大卷北京蓝布摆放在柜台上的花布堆里,格外的耀眼。
我走过去抚摸着它。这几天,我不知来摸过它多少次。晚上睡觉我都惦记着怕被别人买光了,今天终于可以买回家。我长出了一口气。
售货员说,这是专给学生过“六一”儿童节准备的。
“同志,扯三尺北京蓝布。”妈妈告诉,我做裤子用三尺布。
“好的,五毛钱一尺,总共一块五毛钱。呀!小姑娘你的手咋划一道道的?”
“没事,不痛。”我往袖子里缩了缩手。
我把布袋递给售货员,布袋里的东西,哗的一声倒在了柜台上。
“一分,二分,五分,一毛……”售货员清点着钱数。
晚上,妈妈在煤油灯下给我做北京蓝裤子,我坐在边上看着妈妈穿针引线。催我去睡觉,我说不困,结果,还是没能等到妈妈把裤子做好,就躺在煤油灯下睡着了。
(6)
“六一”儿童节,这一天来的真快呀!快到我手上的一道道口子,还在流着血水;快到我的布鞋露出脚趾,还没来的急缝补;快到我每天不敢去翻日历;快到我虽然拼命去捡玻璃碴子,但还是没能攒够买白上衣、白鞋的钱;快到我站在5月31号这张日历表下,眼泪开始不住的往下流。
我独自一人做在班级的空座上。穿着补了补丁的花布衫,一双上了布丁的花布鞋,那条北京蓝裤子,在我的腿上光芒四射。比别人的北京蓝裤子鲜艳了许多。
主席台前,一排排整齐的队伍,正在接受校领导的检阅。三年级的队伍过来,白上衣、北京蓝裤子、白鞋。红领巾在胸前迎风飘扬,同学们个个昂首挺胸,精神抖擞。
当我班的队伍走近面前的时候,我把头扭向一边。因为我感觉脸上有水珠在流,溜进了我的嘴角,热热的,咸咸的。
(7)
“六一”儿童节过去了,同学们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都穿着节日的服装去上课。
无论是坐在教室里,还是在广场做课间操,我就像供销社柜台上,放在花布堆里的那卷北京蓝布,现在,不是显得格外耀眼,而是显得格外的刺眼。
为此,每当做课间操时,老师都会把我拽到队列的最后边站着。谁看了,都认为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是个校外的野孩子,跟在屁股后头捣乱的。
可有什么办法呢?就那条北京蓝裤子,爹都不让我穿着去上学。说咱家是困难户,公社每年给20元钱的补助。如果我穿上这么扎眼的裤子,被人看见,汇报上去,就得不到困难户的补助金。
那天,我偷偷的穿着那条北京蓝裤子去上学了。谁知放学回家,一进门,正跟干活回来的爹爹碰个满怀。被骂个狗血喷头,还挨了一脚。
从此,那条北京蓝裤子,就在也没有露过面。
后来,它变小了,穿不进去了。但我出嫁时,还是把它带走了。
如今,我老了,陪我一路走来的物件也都老了,甚至有的已经不在了,只有那条北京蓝裤子,在阳光的照射下,还是那么新,还是那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