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的高级副总裁Heidi Roizen曾写过一篇流传甚广的佳作——《如果你做的事情毫不费力,就是在浪费时间》。
大家或许听过“寿司之神”——全球最年长的三星大厨小野二郎的故事。如果你想做的事情很难,那就应该用一生把一件事做好。
当年刚学香槟的时候,我痴迷地崇拜上了酿酒总管(Cellar Master)这个职业。不管外面的世界风起云涌,酿酒室里,他们的权力至高无上。那么多来自各个年份、葡萄园和不同陈年阶段的基酒,他们面对海量的变量却心无旁骛,每一年的无年份香槟在他们手里都能被调配得复杂而迷人,保证着品质和酒庄口感风格的稳定。
后来接触了清酒,才知道清酒世界里也有这样一类特殊的人群——清酒酿酒大师——日本人称为杜氏(Toji)。他们是酒坊中全权负责清酒酿造的一把手,德高望重,说一不二。
千百年来,清酒都是男人的世界。直到30年前,女人还是被严格禁止踏入酿酒室一步。这里有男权社会的影响,也有类似中国农村因月事而将女人归为不洁的思想作祟。我在日本时甚至还听到十分滑稽的迷信论断,说女人汗液的碱性会改变清酒发酵过程中的pH值,还有女人出现在酿酒室会激怒清酒女神的说法。
在访问了诸多清酒酒坊,彻底了解了整个酿造的过程之后,我个人更接受这样的分析:大量的体力劳动强度高、时间长,漫长的冬季几乎全部要在酿酒室里度过,发酵关键阶段甚至是要彻夜睡在发酵罐旁边以便监控,难与家人团聚。这对于被赋予了相夫育子之社会责任的女人而言,谈何容易?这活最后自然是要落到男人身上的。
女性杜氏的连续出现是千禧年之后的事了,这还得感谢全球经济的高速发展。村里的年轻小伙都认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对子承父业,苦守乡野完全不感兴趣,离乡背井地去了大城市发展。很多家族企业面临无人继承、关门大吉的严酷局面。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酿酒室的神秘大门为酒坊主人的女儿开启了一条小缝。广岛的今田酒造( Imada Shuzo)老庄主之女 Miho Imada就是多年前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成为全日本国仅有的三十来名女杜氏之一,并且声名鹊起,受到尊敬。但月の輪(Tsukinowa)酒庄的Hiroko Yokosawa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还是因为女儿身不时会受到一些冷遇。
从酒坊普通劳动者到登顶杜氏之冕,短则十几年,通常一辈子。日本的清酒酒坊貌似比政府衙门还要保守传统、论资排辈。下面左图这位飛騨市平田酒造场飛騨の華(Hidanohana)的酿酒大师亲自接待了我们的到访,他老人家今年已高龄85岁,整整四十载的杜氏生涯。
我与右边这位蓬莱酒厂的荷兰小哥合影时,真想反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啊,慢慢熬啊!”好几个年头了,他还没晋升到负责发酵的段位,只能帮着堆堆米,洒洒酒曲什么的,感觉离杜氏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这样一比,菲力普·哈伯(Philip Harper)实在是个被幸运女神垂青过的勤奋小子。他是第一位在日本获得杜氏名号的英国人。
我们来了解一下他的历程吧:91年来到偏僻小镇,加入传统型清酒酒坊梅の宿(Umenoyado),从最底层的工人做起。第一年,他只能干些磨米或是把米袋子抱进抱出的粗活;一年过去了,他学会了蒸米, 地位仍然卑微;第三年他开始负责在米上散洒酒曲。接下来的十年,他几乎整个酿酒季(十月至次年四月)全部是在酿酒室里度过的,只有在结婚纪念日会“旷工”一天陪伴自己的日本太太。十年的青春与付出,菲力普终于在2001年获得了杜氏称号,成为第一位外国籍清酒酿酒大师。
成长为一名杜氏需要穷尽一生最精华的光阴,他们对很多细微之处的判断看似直觉——当你去请教杜氏某些东西时,你其实真是在为难他,因为他无法用僵硬的规则或定律来向你详释,更多时候那就是一瞬间做出的几乎是本能般的反应,想必只有经历几十年酿酒室内对于天地精华、自然之气的潜心修行,才能得出的最终彻悟吧。
很难想象目前世界上已完全商业化操作的酒类大赛,在早些年的日本杜氏圈子里却是以生命相搏的捍誉之战。教我清酒的日本老师告诉我,曾经有杜氏因为赌上了毕生心血却输掉了品鉴大赛,不堪其辱而在悲愤交加中自我了断,含恨九泉。我听后,愕然如木。
这种略有偏执的信仰与勃艮第精神如出一辙:修士们用毕生的精力去研读土壤,杜氏又何尝不是将酿出天人合一的清酒作为孜孜以求的人生终极目标?(如果你对清酒感兴趣,可以到我的微信号「知味葡萄酒杂志」(ID: TasteSpiritMag)上回复关键字“清酒”查看。)
不同的领域,最高境界却常是相通的。维也纳当代灵魂陶艺家 Lucie Rie(1902-1995)自20岁起终生从事陶艺创作,直到八十八岁第一次中风才不得不停止。她用一生的时间做一件事——陶艺。
不管是赋予清酒禅意流淌的酿造大师,还是一辈子醉心于陶艺的Lucie Rie,他们都是善于专注的匠人,更是为事业献身的艺术大师。在我们这个忙忙碌碌的时代,充满着各种各样的诱惑和纷扰,那一份专注和精神与态度反倒越来越少见了。
还好有互联网,让我们有机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人,一生只做好一件事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