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这里是《小谦聊好书》第二季，今天我们继续聊辛更儒的《辛弃疾新传》。

在之前的节目中，我们说到辛弃疾来到南宋之后一直不被重用，总是被频繁调动，而且朝中总有人诋毁他，终于，他丢掉了官职，在带湖赋闲十年。

在辛弃疾赋闲的这段时间，朝廷可一点没闲着。先是太上皇宋高宗驾崩，又是皇帝宋孝宗学习宋高宗，也禅位给了太子，自己当了太上皇，太子登基，即为宋光宗。宰相周必大被弹劾罢相，为周必大所庇护、以偏激成为其驱逐朝臣工具的王蔺亦被罢斥。这二人是朝中坚决反对辛弃疾复出起用的主要人物，现在他们都已离开朝廷，再加上宋孝宗也退位了，辛弃疾复出只是时间问题了。

辛弃疾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当福建盗寇猖獗时，朝廷立刻想起了辛弃疾，于是辛弃疾被起复为福建路提点刑狱公事，这一年，辛弃疾52岁。

辛弃疾在福建具体做了什么事由于史料缺乏已经不得而知了，只有一件事比较清楚，那就是辛弃疾来到福建路之后，听说上杭县令鲍粹然断案入神，就把一个疑难案件交给他处理，最后蒙冤的百姓被释放。这件事之所以比较清楚是因为被记载到了这位鲍县令的墓志铭中。

总之，辛弃疾在这里并没有待多久就被召回了临安，在去往临安的途中，路过南剑州剑溪，辛弃疾写下了一首名为《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的词，词云：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要读懂这首词，我们首先得知道“南剑”在什么地方，“双溪楼”又是怎样的环境。“南剑”就是南剑州，在今天的福建南平，这个地方本来叫剑州，但因为四川也有一个剑州，就改名为南剑州了。南剑州那里有一座楼叫双溪楼，你可以想见，那里有两条溪水，然后汇合在一处，冲下来的地方有一个深潭，名曰“剑潭”。为什么叫剑潭？这背后其实有一个故事。西晋的时候有一个人叫张华，学识非常渊博，还会观天象，有一次他看到一股光气从地面直冲到天上的斗、牛之间，这里的斗、牛是天上的星宿，也就是北斗星和牵牛星。于是张华找来了他的朋友雷焕，这个人也懂天文。张华说：“你看天上有这种现象，那应该是地面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雷焕说：“这是宝剑之气，上冲于天。”张华又问：“剑在何处？”雷焕说：“就在豫章丰城一带。”张华这个时候是宰相，所以他就对雷焕说：“好，我就叫你到豫章去做丰城县的县令，你一定要帮我找到这把宝剑。”

雷焕到了丰城后，仔细观察，发现光气是从一个监狱里冲上去的，他就派人到监狱中挖掘，在地下很深的地方果然发现了一对宝剑，这对宝剑就是龙泉和太阿。宝剑被发掘出土后，雷焕自己留下一把，另外一把送给了张华。

但很可惜，后来西晋发生了“八王之乱”，张华死在了这场动乱中，他手里的那把宝剑也不知所踪。不过雷焕倒是寿终正寝，所以就把他手里的宝剑传给了儿子雷华。有一天，雷华佩带着那把剑经过福建南平，从水边走过的时候，那宝剑一跳，就从他腰间的剑套里跳了出来，跃入了水中。雷华赶快雇了会水的人去寻找，但那些人都说没有看到什么剑，只看到了两条五彩斑斓的龙转眼间就消逝了。原来，那两条龙就是那两把宝剑化成的。正因为那个水潭中曾有两把宝剑化为龙，所以叫剑潭。

了解了这些，我们现在再来看这首词。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辛弃疾登上了双溪楼，抬头向西北看，为什么要向西北看呢？因为那里是沦陷的神州，是北宋的大好河山。当然辛弃疾并没有明说，他只是说他在看西北方天空上的浮云。可你觉得，他真的只是在看浮云吗？当然不是，他是在看北宋已沦陷的半壁江山，他是在看他的家乡啊。那现在西北有浮云，他应该怎么办呢？辛弃疾说，他要用一把长剑把浮云扫荡了。你可能觉得很好笑，长剑还能扫荡浮云吗？辛弃疾其实并不是在这儿瞎说，因为长剑扫荡浮云的说法，来源于《庄子》。《庄子》里面有一篇叫《说剑》，就专门说到，有一把剑可以“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决”是裂开的意思，只要把剑向上一挥，就可以把浮云划开；往下一砍，就可以把地纪砍断。可是你看辛弃疾，他在词里不是说“长剑上决浮云”，而是说“倚天万里须长剑”，说这把剑顶天立地，有万里之长，可以一直倚立到天边。这其实来源于宋玉的《大人赋》中的一句：“长剑耿耿倚天外。”这里的“耿耿”有两个意思：一是说直，所以有个词叫耿直；另外，耿字从火，可以代表光明——这么有光彩、这么笔直的一把长剑，当然挺立于天地之间了。辛弃疾说“倚天万里须长剑”，就是想说自己需要这样的一把长剑来扫荡天上的浮云，当然这只是表面的意思，实际他是想用这把宝剑收复失地。那么他有没有得到这样的剑呢？他现在来到南剑州，登上双溪楼，底下就是剑潭，而剑潭中就有两把化为神龙的宝剑。

“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当地的人说：直到现在，每当深夜，还常常可以看到剑气的光芒直冲牛斗，千百年都没有消灭。那么那两把宝剑现在是否仍然在剑潭之中呢？

“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辛弃疾说他来到这儿只看到了高山，潭是空的，而且潭水非常寒冷。再向上一看，茫茫的天宇上，只有一片明亮的月光和淡淡的疏星，宝剑在哪儿呢？

虽然没有看到宝剑，但是辛弃疾并不灰心，也许宝剑只是藏得比较隐蔽呢？于是他开始了寻找。

“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这里其实用了一个典故。东晋名将温峤平定了一次战乱，回来的时候经过采石矶。采石矶也叫牛渚，温峤在这儿听当地人说这里的水中有一些神怪之物。温峤觉得好奇，就想找人下去看看，可是水底下光线不好，看不见啊！那就需要照明，那个年代可没有手电筒，所以只能用火把，可是火一遇到水不就灭了吗？有人说，犀牛角点燃后的火光是不会被水浇灭的。于是，温峤找来犀牛角，照水一看，果然看见很多神奇的动物，有穿红衣服的，还有戴着帽子的。辛弃疾用这个典故就是想说，他现在为了找到宝剑，也想点上一个犀牛角，但是他还没有下去，刚刚走到水边的栏杆旁，天上的风雷就震怒了，底下是鱼龙的惨变。辛弃疾其实是在感慨自己的命运，自从来到南宋之后，每当他想做点什么事情的时候，往往就会遭遇巨大的阻力，经常是刚有了点起色，就被小人诋毁，然后就被调走甚至免官，他就不明白了，怎么做点实事这么难呢？

我们再看下片：“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剑潭有两条溪水，东边叫东溪，西边叫西溪，两条水在这里汇合，四面都是高山，高山中间约束起来就是一个峡谷。根据福建的地方志，东溪水从很远的地方流来，汇集了很多条细流，流到南剑州这里，水势已经非常大了。这么滔滔滚滚的两条溪流，经过双溪楼高危的楼下，被高山的峡谷挤压着、约束着，相对着翻腾跳溅；你看那水势奔腾翻滚，真好像要飞起来的样子，但是它永远飞不出去，因为四周都是高山。你说辛弃疾在这里仅仅只是在写水吗？不是，他其实是在写自己。他自己不就像这水一样，他想飞得更高，但是那些主和派的官员就像这高山一样压着他，他根本就飞不起来。好，现在宝剑没找到，飞又飞不起来，那你说辛弃疾该怎么办呢？

 “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这个“元龙”就是陈登。我们在之前的节目中说到《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那首词的时候，里面有几句是“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当时我给你讲了一个故事，说许汜去拜见名士陈登，可是陈登对他很不友好，不但不怎么搭理他，还自己睡上床，让他睡下床，他给刘备说这个事儿，刘备一听，原来他去拜见陈登聊的都是田价、房价这类的话题，怪不得陈登看不上他，刘备就说，陈登那都算对你客气的了，要是我，我要睡在百尺楼上，让你睡地上。在那首词中，辛弃疾用这个典故是想说自己虽然在南宋不被重用，但也不敢躺平，不想学许汜真的就只知道“求田问舍”，因为他怕在南宋遇到了像刘备那样的英雄，自己会感到羞愧，这等于说是在正面用典。可是在这里，你看，辛弃疾明显是在反面用典。他说“元龙老矣”，那个不肯求田问舍的陈元龙现在已经老了，他虽有扶世济民的远大志向，但现在他没有什么办法了，所以“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当你真的不能再上马据鞍、杀敌复国的时候，你何妨找一个地方安安稳稳、自由自在地生活呢？夏天的时候，你可以手持装着冷饮的冰壶，高卧于凉爽的竹席之上，把那扶世济民的志意暂时放下。说到这儿，你可能会奇怪，同样的一个典故，辛弃疾为什么在两首词中却一个正用、一个反用呢？原因很简单，之前的那首《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是辛弃疾南渡十几年以后写的，而今天我们分享的这首《水龙吟》则是他南渡三十年以后写的，辛弃疾现在老了啊，所以心态当然会变的。

“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俯仰人间千古兴亡，多少朝代兴起了，多少朝代灭亡了，人生一世不过百年，有过多少悲哀？又有过多少欢乐呢？现在，辛弃疾登上了南剑的双溪楼，在这里感慨千古兴亡，那些曾经或悲或笑的往事也都涌上了他的心头。

“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辛弃疾站在楼上向下一看，是什么人把那一片船帆落下来，把船的缆绳系在了岸边？此时已是日暮黄昏，看来船不会再向前走了。

你觉得辛弃疾在这里只是单纯在写景吗？当然不是，他是想说，南宋就像那条船一样被系在了岸上，无法再前进了。

尽管如此，辛弃疾还是来到了临安，见到了宋光宗，他给宋光宗提了很多建议，可是宋光宗并没有因此重用他，只是任命他为太府卿，这是一个管国家财货的官职。没过多久，他又被授予集英殿修撰知福州、福建安抚使。辛弃疾来到这里，发现福建前枕大海，海防非常重要，可是，府库内没有什么积蓄，海防线也没有军队防守。所以，他搜集了很多钱财，设立了备安库，为的是一旦有什么变故，可以有应急的准备；而且他还做了一万副盔甲，以加强福建的海防建设。可没有想到，辛弃疾竟然又遭到了弹劾，有人说他“残酷贪饕”：说他“残酷”，是因为他的严刑峻法；说他“贪饕”，则是因为他搜集钱财，就这样，辛弃疾被罢官，这次他把家搬到了铅山县东北与上饶邻接的期思渡旁，他把这里的周氏泉命名为瓢泉，并建了新居。辛弃疾又回到了他熟悉的隐居生活，而此时的朝廷却一点也不太平。那么此时朝廷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又会对辛弃疾产生怎样的影响呢？这就是我们下期节目要聊的内容。

以上就是本期节目的全部内容，希望能够对你有所启发，下期节目我们接着聊。

本期书单：

1.《辛弃疾新传》，辛更儒著；

2.《南宋名家词选讲》，叶嘉莹著；

3.《辛弃疾传》，郭瑞祥著；

4.《晋书》；

5.《三国志》，陈寿著；

6.《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