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个可怕的传说
寄宿生中有那么一个传说,如果毕业的时候把自己的私人物品遗留在了宿舍,那么下一年准会回来复读。所以,当高考放榜得知我没有被任何一所大学录取的时候,我苦苦思索自己当时是否把什么东西遗漏在了宿舍里,床底的一只袜子,还是角落里的一把牙刷?“重要的是内裤和袜子这样的贴身衣物,绝不能落在宿舍里。”有人说。我们对这个传说如此深信不疑,当初早已把一切个人物品通通扫地出门,是不可能有差错的。
但也许并不是这个传说的问题,而是因为我的固执(那时还是考前填志愿的时代):我在高考志愿表上清一色地只填“中文系”这个志愿,而且固执地勾选了“不服从调剂”,最糟糕的是二本B线及往后的志愿我一个学校都没有填。所以现在问题来了,我的高考分数只过了二本B线,所以注定没有一个学校会录取我。而我所有的固执,都是因为我一心只想读中文系,以后做一个小说家。
很快,以前的数学老师给我打来了电话,几句硬生生的安慰过后,他问我有没有打算回来复读。我说我还在考虑。
“再回来冲刺一年吧!Fighting!”数学老师突然蹦出了这句话。
“……”
“人的生存之道不就在于奋斗吗!”
“……”
我有点不知所措,很难想象留着三七分发型,戴着巨框眼镜,嘴角下垂的数学老师会在电话里对我说出这样的话。还有,他是怎么搞到我的电话的?带着一种受宠若惊的恩幸感,还有被他的话语燃烧起来的斗志,我答应在八月份回来学校补习。
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每天早上五点被食堂锅炉房的嗡嗡嗡声吵醒,晚上十点准时作息,宿舍的中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行李架,因此如果大家在宿舍里迎面相遇,要对彼此说声“借过”。我们的校长曾信誓旦旦地对我们说,“这也许会是你们人生中住过最好的宿舍。所以,好好享受你们的高中时光吧!”我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这样糟糕的住所居然可以成为所谓人生中最好的宿舍,难道我将来的人生就这么糟糕吗?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念想起大学的宿舍来。那样的宿舍,总归会有衣柜吧,有电脑桌可以放得下电脑,重要的是,晚上不用熄灯,想多晚睡就多晚睡。
学校把三个复读班安排在新教学楼五楼的一侧,站在走廊上,可以俯瞰整个学校,升旗台,足球场,篮球场,还有远处的食堂和宿舍楼等等。八月份,回来补习的人还很少,因此教室里有一股散漫的气氛,每天都有熟悉的面孔出现。“你也回来啦。”大家苦笑着打招呼,却突然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
那天下午,我把26寸的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爬上碌架床,铺好卷起了毛边的凉席。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去上课了。我脱了上衣在床上躺下来,外面传来了知了的鸣叫,闷热的风穿堂而过,只觉得背下的凉席很硌人。我躺了有那么一会,然后才爬下床来,从行李箱里拿出拖鞋放到床底下,把剃须刀、毛巾、牙膏牙刷在阳台上放好。等到下课的铃响了,我便穿上旧日的蓝白校服,往教学楼走去。
在我走进13班课室的时候,陈奇拼命地朝我挥手。
“喂,坐这里吧。”他说。他坐在教室右侧的第一排。
我问他为什么要坐在第一排。
“这代表了我们可以直面惨淡的人生,不觉得很酷吗?”
坐第一排就很酷吗?我深表怀疑。我只知道对于坐在第一排的学生,人们普遍的观点是“那个人似乎对学习很重视,一定是个书呆子吧”。那时候的大家,好像都不想表现出对某件事很在乎,这样似乎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大家总是装作对所有事情抱着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似乎那样才够潇洒。可是那天我却点了头,因为我想到大家回来复读,不就是为了考个好点的学校吗?既然这样,为何却不敢真诚地表达自己所在乎的东西呢。这样想来,似乎坐在第一排真的很酷呢。
“数学老师也给你打电话了吗?”刚坐下,陈奇便问我。
我点点头。
“人的生存之道不就在于奋斗吗!”他模仿着数学老师的语气。
“……”
“他还跟你说了‘fighting’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
他突然拍手笑了起来,“你上当啦!他对这里的每个人都说过同样的话。据说每拉拢一个学生回来复读,他就可以拿到200块的提成。”
我环顾四周,想到我们不过是标价200块的货品,等到开学后班里都坐满了人,我们的数学老师一定又有笔可观的收入了吧。可是我却一点都没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数学老师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吧。“人的生存之道在于奋斗!”,说这句话的数学老师不是很可爱吗?
我便这样开始了我的复读生涯。这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在十月份,我在夜里被冻醒了两次。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便拿出棉被来入被单。抖落棉被上淡淡而陈旧的霉味,我笑了,我感到那种熟悉而亲切的气息又回来了。
2、去吧,毽子球军团!
每天早上我依然会被锅炉房的嗡嗡声吵醒,令我怀疑锅炉房里是不是住着一只患了鼻炎的怪兽。这种有规律的嗡嗡声令我沮丧,神经衰弱,在课堂上昏昏欲睡。有一天课间,我正趴在课桌上瞌睡,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同学,帮忙签个名。”
“签名?”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两个不认识的女孩站在我的旁边。
其中一个戴着发卡的女孩问我,“你也是住宿生对吧?”
我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最近学校的食堂不是升价了嘛,很多住宿生都有意见,我们写了一份抗议书,正在搜集大家的签名。你可以帮忙签个名吗?”
抗议书写在一张A4纸上,不过是诸如“请酌情考虑学生的难处”之类温和的措辞,下面则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签名。从开学起,食堂就把正餐餐费从2元升到了2.5元,这样一来,每个月的伙食费就要上涨30块。相比食堂的涨价,我更讨厌的是食堂清汤寡水的伙食。整个高中,我常常还没上到最后一节课,肚子就开始饿得咕咕直叫,那是我青春期亟需营养的胃部对身体提出的抗议。我在抗议书上签下了名字。
“你觉得收集这些签名有用吗?”我问她们。
她们摇摇头,说她们也不知道。
“如果你们要搞静坐的话,我会参加的。”我说。我觉得学校并不会这么轻易地妥协,必须要付诸更有效的行动才行。
“嗯?”
“不过罢食更实际,如果大家都不去食堂吃饭的话,不出几天,学校定会慌了手脚。”
“呃,其实我们还没打算要做到那样的程度。”发卡女孩有点尴尬。后来,每次提起这件事的她都要笑话我,为我近乎傻气的热情。她叫陈珊妮。
这次的联名抗议事件什么都没有改变。食堂的饭菜依旧清汤寡水,该2.5元一顿的还是2.5元一顿,没有人会为了5毛钱到食堂里静坐或者罢食。在有些周末,我会穿过长长的校道,走出学校的大门,到外面的快餐店改善一下伙食。我还记得刚来到这座小城读高中的时候,我和伙伴们总是在周末踢完球后满街地找吃的。我们走进一家家的快餐店,问他们店的米饭是不是可以任吃,如果不是我们就走去下一家。我们十来个人常常把店家的饭锅吃个底朝天。
现在,我再也没有对米饭有如此惊人的食欲,而那些一起踢球的伙伴们都上了大学。每当周末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小城的街道孑孑独行,无聊地闲逛。可是很快,我就找到了自己新的团体--毽子军团,成员有我、陈奇、陈珊妮和另外一个同桌秋。
因为教室要坐更多的人,所以我们班上都是三人一组为同桌的,秋就是我和陈奇的第三个同桌。我们还蛮欢迎秋做我们的同桌的,因为他是个帅哥。这个家伙有点像混血儿--就是阿拉伯人混中国人的那种,五官轮廓分明,体毛旺盛。他跟我同一个宿舍,每天的爱好就是对着一面小镜子刮胡子。
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每天都要刮胡子。
“你不觉得男人刮胡子的时刻很man吗?”他说。
说真的,如果我不是太善良,一定冲上去打他了。因为一个男人帅气不可恶,但是卖弄帅气就太可恶。
那个时候,我们四人经常下课后在楼梯间里一起踢毽子。毽球“啪”地一下弹到墙壁上,又被谁的脚快速地踢了回去,困于楼梯间狭小的空间,因此战况看起来很激烈。每次下课的时候,都有很多学生站在走廊上观摩我们的比赛。到了后来,这似乎成为了我的某种期待,好像上个四十分钟的课就是为了能有十分钟的时间到楼梯里和大家一起踢毽球。
“你为什么要弄那份名单?”有一次,我问珊妮。她的家就在城里,不是住宿生,根本不需要在食堂里吃饭。我不理解她为何要张罗着收集大家的签名。
“因为我有很多同学是住宿生啊。”她说。好吧,珊妮就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几个人在楼梯间里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被一起请到了办公室。教导主任是个留着男人头的女人,她大声地对我们训话:“嗄?你们现在还在玩毽球,有没有搞错啊!”
说真的,我们真不知道在楼梯间踢毽球有什么错,学习不是应该劳逸结合吗?难道每个人下课后像死尸一样趴在桌子上睡觉就很正常?但是我们又不敢这样问,免得她又说我们觉悟低。
“如果你们在那里踢毽球,滚下楼梯摔断了腿怎么办!还要不要高考了?你们打算打着石膏来高考?嗄?嗄?”她又发话了,然后叉着腰,上半身前倾,右手以她那经典的“一阳指”姿势戳着我们的脑袋。我偏过头,看到大家都在努力表现出一副幡然悔悟的神情,嘴角却又不自觉地浮现笑意:踢个毽球就会摔断腿,太夸张了吧!趁着教导主任转过身的当儿,珊妮还隔着两个人对我做了个鬼脸。
教导主任转过身,挂着阴云不散的脸,似乎对我们聆训的态度很不满意。她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视着,最后落在了我和珊妮的身上,“你们俩刚才在眉来眼去,对不对?”
天啊!原来传说中教导主任的后脑勺也长着眼睛这件事是真的!
我和珊妮当然摇头否认。
“你们是在早恋吧?”教导主任低垂着眼眉,狐疑地看着我们。
虽然教导主任的后脑勺也长着眼睛,可惜她的眼光还是太差--喜欢珊妮的人并不是我。
那时候,每一个高中的操场都是早恋的圣地,有些无所事事的晚自习间隙,我和陈奇会一起去操场上“照田鸡。”所谓的“照田鸡”,是一种非常屌丝的行为--就是装作在操场里散步,去数那里有多少对情侣。
有一次,与往常一样我们在操场上散着步,陈奇觉得这样很没意思,提出到外面走走。我们便顺路走出了校门,在校门口我们买了个甜筒,穿过星河寥落的夜晚,在灯火辉煌的大街和逼仄的居民楼间穿行。我们走过江滨公园的门口,然后沿着河堤一直走下去,再顺着贺江折返学校,在经过某个幽暗的深处,还遇到了几条乱吠的疯狗。
我和陈奇站在河岸的泥路上,透过轻轻摇曳的芦苇丛,看着月色下银光粼粼的河流。晚风扑面而来,我们犹如默契般谁都没有说话,只觉得这是一个诡异的夜晚。当我们都被复读的命运攫住的时候,大家都在灯火通明的教室下奋力做题,我们却站在了这里听风的吟唱,听夜虫的唧语,听远处隐约的狗吠声。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但是一想到自己那未卜的命运,骤然间又觉得这一切都寂寥了起来。
“喂,我喜欢陈珊妮。”良久,陈奇突然说。
3、流星划过天际的夜晚
我爱在周记上写小说,因此每次周记发下来后,班上很多人便借我的周记来看。而且很奇怪,来借的人大多都是女生,可能是男生看不起小说这种毫不fashion的玩意。有时候外班的女生也会来借。有一次,外班的一个女生托人来借,第二天归还后我一看,上面多了许多铅笔字的批注,提出了很多批评的意见,我就十分生气,便去看看是什么人这么不礼貌在别人的本子上乱涂乱画。谁知道到去到那个班上一看,那个女生正是上次搜集抗议书签名的发卡女孩,我一看她既然长得蛮漂亮的,便原谅了她。
这便是我认识陈珊妮的由来。后来,我和她、秋还有陈奇常常在楼梯间一起玩毽球,便慢慢熟络了起来,组成了一个四人的小团体。珊妮并不是复读生,在四楼的高三(8)班上课,她常常在晚修下课的时候上来找我们,与我们一起下去。在高中,放学后结伴一起走是彼此友谊最好的象征,我们都很享受这个。
可是,在那晚陈奇对我说他喜欢珊妮后,却让我们的团体关系濒临破灭。
“我还对她表白了。”那天晚上,陈奇说出了更令我吃惊的事情。
“她怎么说?”我问他。
不用说,他郁郁寡欢的神情出卖了他。他一定被拒绝了。
“她说她现在还不想谈恋爱。”陈奇说。
果然,女生拒绝别人表白的标准说辞。
“我本来也没想让她答应做我女友,”陈奇说,“我只是想让她下晚自修的时候可以单独跟我下去,我不想与你们分享跟珊妮在一起的时光。”
“她也拒绝了?”我问。
“嗯。”陈奇神情黯然。
不过料想珊妮也不会答应他,因为答应了这个就跟答应谈恋爱根本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种排他性的关系。
“所以,”陈奇突然猛烈地摇晃着我的双臂,“我只能找你们来谈了,请你们远离珊妮一点,这样她就只能跟我在一起了!”
看到我不置可否,陈奇认为我答应了,他点上一支烟,看着脚下静静的河流,沉吟着说,“老实说,今天晚上跟你逛来这儿,就是要打算跟你说这件事的。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但是秋那个家伙,居然拒绝了我,说我没有理由那样做。我觉得,他和珊妮一定有奸情。”
“奸情?”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下课的时候珊妮常常来找秋问英语语法的题目。”
“这个不是很正常吗?”我说,“他俩的英语都很好,以前就经常一起讨论什么的。”
“不,稍为留意一下就知道不正常。”陈奇说,“上次模拟测试,珊妮的英语成绩排年级第三,秋才排年级第十,第三的人却常去请教第十的人,不是很反常吗?”
“也许只是刚好秋的英语语法更好一点。”
“那么秋为什么不答应我的要求?”陈奇恨恨地说,“既然他不仁,我只能不义了!”
“你要做什么?”我有一种不好的预兆。
“我要与他决斗!”陈奇从怀出掏出一把水果刀,出鞘,闪出阵阵寒光,映照着他坚毅的目光,“好在你答应了我,要不然我就要跟两个人决斗了。我不要求你帮我,只求你不要阻止我。”
我劝他不要乱来,毕竟我们都是朋友,怎么突然就要决斗起来了?我真的想不明白。可是我并没有劝住陈奇,他扔下未燃尽的香烟,便急匆匆地赶回了学校。他回到教室,看到秋不在座位上,便问其他同学秋去哪了,得知秋上了厕所后,他又赶去厕所。陈奇在厕所里叫秋的名字,得到回答后,他拿起角落里的一个拖把直直地扔下了那个厕所隔间。
“你他妈神经病啊!”秋冲了出来。
“跟我上天台,有话跟你说。”陈奇冷冷地说。
天台上,他们两人相距十米站开。
“好呀,还带了刀过来,你是想捅我?”秋说。
陈奇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梨子,说,“我们用一个文明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你把梨子放在自己的头顶上,我在十米外对你飞刀,如果刀子插中了你头上梨子,那么我就相信你跟珊妮没有奸情。”
“这个方法一点都不文明!”我对他们两个人大喊,“秋,千万不要答应他!”
“太他妈蠢了!”秋说。
“这是把事情交给命运去审判的方法。”陈奇挑衅说,“你是不是没种,不敢试?”
“好,来就来。”秋居然答应了。
秋走了过来,接过了陈奇的梨子,“那把刀也给我检查一下。”
陈奇给了他刀。
秋一个转身,猛地把刀扔向了学校的后山。
“你这个骗子!”陈奇愤怒了,上去就掐秋的脖子。秋也不甘示弱,拿梨子猛砸陈奇的脑袋。我上去掰开他们两个,正混乱间,却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尖叫声。我们仨人回过头,珊妮不知何时跑了上来,正看着扭做一团的我们。
“别打了,你们我一个都不喜欢。”珊妮说,“你们这样自作多情地打来打去有意思吗?”
“珊妮……”
“我要告诉你们,我喜欢的是女孩。”珊妮哭了,“本来我不想说出来的,你们现在满意了吧?我从来都当你们是哥们,难道我们就不能好好地做朋友吗?”
这个时候,楼下发出了一阵欢呼声。我们循声望去,只见贺江河岸那边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整栋教学楼的学生都跑出走廊来看热闹,学校陷入了一阵短暂的骚乱,也结束了两人的争斗。我们四人趴在天台的边缘上,看着远方散乱的人影在扑救火灾现场,只有我和陈奇知道,那一定是陈奇扔的烟蒂烧着了岸边的芦苇引起了大火。
“你真的喜欢女孩?”我问珊妮。
“嗯。”她点点头,“你见过的,就是那个跟我一起搜集班级签名的女孩。”
我们就是这个时候看到流星的,当所有人被那火灾现场所吸引,我们却望向了天上的那一抹流光。最先发现的人事陈奇,他爬上了楼顶的高处,说:“流星!”
“趁这个时候许愿吧!”
于是我们四人都闭上眼睛来许愿。
当流星消失于天际时,我们谈起了自己刚才的愿望。
“希望我可以考上广外吧。”秋说。他真的很喜欢英语。
“以后我能写写小说就好了。”我说。
“我希望我永远年轻下去。”珊妮说。我们都笑话她太贪心。
“我呀,能考上个本科就满足啦!”陈奇说,他说他站得最高,离流星最近,所以许下的愿望最容易被天上听到。话音刚落,他就叉错脚从上面掉了下来,“啪”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4、无处可寻的秘密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往事总是让我感觉很近,又仿佛很远。我们四人站在星空下许愿的夜晚,仿佛就在昨日,还记得那时我们都被趴在地上没有动静的陈奇吓坏了,直到他痛苦地爬起身来,说自己的腿可能摔断了。所以在高四最后的日子里,陈奇是打着石膏拄着拐杖来上课和高考的。教导主任的话一语成谶:在高考前玩得太过火,真的会摔断腿的。
因为这样,陈奇没有考上本科,只是去了一个专科学校念书。毕业后,他回到了我们的小县城参加支教,后来参加公务员考试,做了县里的纪检干部。秋如愿上了广外,如今在一家经济时报做记者。而我进了中文系才发现,要做小说家跟读中文系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所以在大学里我没有写过一篇小说。毕业后,我考入了广州警队,与最初的理想南辕北辙。珊妮于2014年3月8日登上马航MH370,从此消失于印度洋的上空。她的愿望也一语成谶:岁月再也掠不走她的容颜,她在天堂里将永远年轻,也将永远美丽。
也许出于某种预感,在珊妮登机的前一天,她突然从吉隆波打了个越洋电话给我。我有点意外,因为自从离开高中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更不用如今已大学毕业多年。曾经以为密不可分的四人团体,一旦离开朝夕相对的学校生活,也不过如浮萍般四散。我们寒暄了一番,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语,直到最后她说,“其实我并不是喜欢女生。”
我说我早已知道,当时回过头想想,觉得怎么都不对劲:她怎么突然就喜欢女生了呢?我想那是她为了维护我们四人友谊的一种说辞。
“有空回学校的话,到教学楼下的花圃看看吧,那下面埋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
“那时候喜欢你们三人中的一个人来着,毕业的时候把对那个人要说的话写了下来,装在文具盒里埋在了那个花圃。这几天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觉得好像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而且我很少回国,总想着如果那个花圃学校施工改建的话,那封信就可能再也不在了。”
就这样,因为悼念珊妮,我们三个又聚在了一起。当我们回到学校,那个花圃真的已经被推倒了,代替的是一个喷泉。那个与青春有关的秘密,从此再也无处可寻。
“为珊妮写点什么吧。”陈奇说。
是的,工作了之后,我却开始写小说了。在某一天,当我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为什么不再试着写点小说呢?然后我便开始写了,当我开着警车逡巡在广州的大街小巷,我的脑海里构思出了许许多多的小说,然后在晚上下班后把它们写出来。
于是,便有了这篇文章,为了珊妮,为了那天晚上的那一抹流光。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我们站在璀璨的星空下,站在不安的命运面前,对流星许下了愿望。我想我也不会忘记数学老师的那句“fighting”,那句“人的生存之道不就在于奋斗吗”,这句话后来成为了我人生永不过时的座右铭。还有珊妮,那个为学生搜集签名的珊妮,那个在我的周记认真写下评语的珊妮,那个为了维护我们的友谊不惜说自己喜欢女孩的珊妮。你也如那天上的流光,虽然短暂,却曾照亮过三个少年的青春岁月。
作者简介:孔龙“ONE一个”APP作者,公众号(你永远猜不到结尾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