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些时候,看着林立之间教科书一般章法有序但暗藏杀机的回合球时,心中几乎就把他们想象为两位武林高手之间的亮剑对决了,而且这二位爷,还是绝世高手,当真是精彩至极,精彩到让我这个羽毛球的门外汉都拍案叫绝——李挥舞着拍子,瞅准这稍纵即逝的一刻,一刀过去力劈华山,林目露精光,努着嘴唇看似就快迟了,脚下却腾起一跃,拍马杀到,鱼跃救球。李大喝一声,急忙把球弹回,看似无意,实则意在后场。谁知林早已起身,以让人嗔目结舌的速率在一个回合之内做出反击,腾空而起,发力,下压,一记跳杀:你给我一刀,我反手就是一剑。
这就是我观看第37次林李大战时内心真实的感受。配合着中间解说员地道的分析诸如“李宗伟这时候就想办法尽可能与林丹打回合球,消磨他的体力”、“这样的比赛啊,要直落两盘拿下是不大可能的,林丹已经在为决胜局做准备了,这个比分绝不是双方真实的实力写照”、“这两位史上最好的羽毛球男单运动员,互相得分就得在谁更让对方想不到,而不是互相比谁球更快”,这比赛真是看得津津有味。一路下来,直到最后林丹连救三个赛点的时候,我的拳头开始攥起来了。尤其是挽救最后一个赛点的时候,林丹回过身去追球的时候我几乎觉得就此结束了,没想到回过头来三大步网前救球之后一切照常了,然后便是寻觅机会,一招制敌。那一瞬间我如蒙大赦,几乎是要激动地跳起——我算是比较冷静的观众了,但强烈的落差感还是让人难以抑制胸中翻滚的热血。
直到最终失落的阴霾笼罩上心头,我都没有想过要写一篇推送来纪念或是歌颂这场比赛。但随后,当看到李宗伟掩面跪地,两人之间互换球衣,以及分别看到两人接受采访时的话语,我心中突然就想为这两人,为这残酷而又美丽的竞技体育写下一点什么,以示尊敬。
此前只在系列赛和公开赛零星赢过11次的李宗伟,从未在国际大赛,包括奥运会和世锦赛上战胜过林丹。在自己的最后一届奥运会上,亲手终结了自己在奥运赛场上对阵林丹的宿命,有希望用一块金牌圆梦。
以往我们习惯性地看到林丹赢得冠军,大呼超级丹无敌,送给他所有掌声、荣誉、以及世人的认可,而对于李宗伟,则是带有同情性的“既生瑜,何生亮”、“千年老二”等等说词。人们可以感慨这是一场伟大的比赛,是两个划时代级别的顶尖选手之间的巅峰对决,可以把他们俩都吹上天去。但是他们要的,是冠军,是那个天下第一。他们的世界里,没有超级丹,没有李宗伟,没有陶菲克,只有对于胜利的执念。
这就是竞技体育啊。你的对手就在球网对面,你怒目圆睁,在得分之后大声宣泄,然后聚精会神开始下一球的争夺,直到把对手打停,打输,打服,然后背上行囊,去迎战下一个对手,直到有一天赢得冠军,你的职业生涯才算是圆满的。否则,兢兢业业的训练,持之以恒的作息,日日夜夜的伤痛,都是泡影。有的人穷其一生都在追寻胜利,渴望着有一天在奥运的赛场上一举成名;有的人拿冠军拿到手软,以天之骄子的身份从公众目光中功成身退;有的人在大赛来临时突然状态爆表,一举夺魁;有的人厉兵秣马了四年,却因客观原因在自己拿手的项目中发挥失常,并且承受舆论的压力。这比赛精彩至极,却也残酷至极。
如同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在今年2月28日,雷霆主场惜败于勇士,可以说是我看过的NBA最精彩的一场比赛。比分交替领先,焦灼上升。最后拉开仅存那点时间里足以致命的分差,被罚球罚进加时赛。然后是继续焦灼,互不相让,最后库日天优哉游哉过半场,抬手一记半场三分,恍惚间让我想起了以前高中班上那些爱看《黑子的篮球》的同学嘴里念叨着的那句“全场任意位置投篮”,真是惊为天人。雷霆整场三军用命,罗伯森进了不止一个三分,伊巴卡亚当斯坎特们努力的前场篮板,犯满离场拼尽全力的杜兰特,一过三之后冷静分球的威少爷。这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雷霆了,但是,咱们还得尽人事,听天命不是?库里就是天命。你表现得足够好,但是对不起,我要收比赛。
2009年澳网男单决赛。与羽毛球界的林李大战一样,经典费纳大战再次上演。同样的,过程一波三折,五盘决胜,纳达尔击败了预备冲击桑普拉斯大满贯14冠记录的费德勒。期间看奶牛各种拖着步子跑动击球下网,纳达尔气吞牛虎的防守、反扑,感慨于奶牛的老去,庆贺于纳豆的登基。赛后颁奖仪式的时候奶牛哭得泣不成声。但我知道,费德勒所失去的定会亲手拿回来,这绝不是他退场的方式。
2016年男子200米混合泳决赛。实力最强劲的菲尔普斯,罗切特,费雷拉与世界大赛成绩相符地,在一开始游在了前三位。尤其是巴西人费雷拉,倾尽主场之力一马当先,全场欢声雷动。罗切特与菲尔普斯也是一对伟大的对手,和李宗伟在奥运赛场上从未赢过林丹一样,罗切特也希望在奥运泳池中击败飞鱼。谁知游到自由泳时,欲向飞鱼的金牌发起挑战的这二位,全都因为前期被带得脱离了自己的节奏而后程乏力。菲尔普斯就这么一个人游在最前面。自古英雄多寂寞,他正孤独地劈风斩浪,越游越快,续写他的金牌神话。
曾经知乎上看到过的关于高考的一段话,觉得也适用于这些运动员们:一帆风顺的人觉得航海也不过如此,但在你看不见的暗礁那里,埋葬了无数水手,他们已经没有机会说出自己的经历了。
竞技体育没有夸张到你死我活,但绝对是有你没我。
竞技体育残酷如此。无论是天之骄子还是芸芸众生,都逃不开竞技的法则。纵使实力再强,在上演了又一场经典对决以后折戟沉沙,也就是一页历史的注脚,而成功的人才是这一页的主角。你必须耐得住寂寞,放得下欲望,经受得住常年枯燥乏味的训练,间歇性来一场高强度的对抗保持状态,再等待数年一次的国际大赛来打磨抛光,检验自己的成色,然后接受比赛所带来的一切结果:或功成身退,带着一身荣誉光荣退役;或激流勇进,进入又一个大赛周期的循环;或黯然谢幕,被折磨人的伤病和漫长的岁月击败……
但是竞技体育又是充满魅力的。那些体育记者们抓拍到的伟大而又平静的瞬间,那些运动场上血与火的搏杀,那些为准备比赛流淌出的成吨的汗水,那些诉说着过去骄傲的累累伤痕,那些成功或失败后难以抑制的眼泪,那些披着国旗绕场一周的背影,都是竞技场上最美的一刻。
竞技体育的精神与定义,便是最大限度地挖掘和发挥人(个体或群体)在体力、心理、智力等方面的潜力,不懈追求攀登运动技术高峰,不断突破和创造优异成绩,突破自我,挑战人类自身的极限。这本身是多么令人敬佩的一件事,又是多么充满魅力的一件事。
那些赛场上的一生之敌,就是这些残酷与魅力的真实写照。林丹曾经也说:“有了李宗伟,他才觉得自己的金牌更有含金量。”同样的,网球场上的费纳大战,NBA历史上的大鸟伯德与魔术师约翰逊,足球场边的穆里尼奥与瓜迪奥拉,跑道上的刘翔与罗伯斯,泳池中的孙杨与朴泰桓,都是个中高手之间的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平日里惺惺相惜,赛场上巅峰对决,每一次的博弈,都给各自以及这个项目领域本身带去了无数的财富。无敌确实太寂寞了,寂寞到独孤求败,难免让人停滞不前。若有个一生之敌也是挺好的,往小了说,两人你追我赶,在这个项目中不断刷新世界纪录与技术水平;往大了说,几番龙争虎斗过后,整个竞技体育世界都被提高了一个层次,人类对于某些人事物的认知或许就会被刷新。
此处应该配上邓超《无敌》的背景音乐,由此体会一个顶级运动员站在顶峰中,夺金,卫冕,然后继续捍卫自己荣誉的无敌。
同时也该配上《不再让你孤单》的背景音乐,由此体会两个顶尖运动员、或是两个团队之间不断博弈的所带来的魅力与残酷。
这就是竞技体育啊,一个充满残酷与魅力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