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道家,无为二字便是最好的落眼处。可是世人谈无为,却往往害于其辞,好似无为便真的无所作为,但如果真的这么作解,就不免落入虚无主义的窠臼,往往未得鱼,却陷死荃中了。另一方面,世人论道家,又似乎总跟道教理不清楚,要清楚,道家和道教是完完全全不同的,试想,老庄如此超脱之人,又怎会如道教中人那般去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呢?
其实,要真真正正的理解无为之真义,我们的目光便要往回追溯到那个礼乐崩坏,人如草芥的“春秋”。众所周知,值春秋之世,周天子的威严以微乎其微,诸侯坐大,于中原逐鹿。这是实实在在的现实,而乱世已乱,社会的发展值此亦已陷入瓶颈,至少再用周朝鼎盛的制度规章已无法合理有效的治理人民了,所以理论家,改革家,思想家便如泉涌般出现在这片硝烟弥漫的中原,而后世津津乐道的九流十家说到底都代表着一种不同的政治理念,道家一开始就不仅仅只是个人修养哲学,老子其人未尝没有存夫子之心,只不过着手点不同而已,且从战国后期道家思想和法家那恐怖的契合处,便更能看出端倪。
《道德经》五千言,后人更多地往个人修身方面进行解读,这或许是魏晋玄风后的流弊,再者儒家一直秉持正统,道家在政治上的影响就更加淡薄了,无为二字便逐渐歪曲,到如今已面目全非。
道家谈治世,亦和儒家一样有个理想意义上的圣人,不过这个圣人不用如儒家所说般要通上古礼乐,以身作则,以德化民,他只需要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即可。其实看到这儿,大家便可知,无为若真的是无所作为,那此圣亦有何益,有圣无圣不一样均可么,即使要将其如宗教般神话为无所不能的神让人敬畏,加以约束,又怎能行呢?如今三大宗教,其中诸般不堪,世人亦是落在眼中的。
但无为二字是按字面是极好解的,似乎别无它意,然而却又确乎不可行,这其中又有何猫腻呢?我们先让司马谈同志说句话: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埶,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论六家要旨》)。
事实貌似很清楚了,道家之无为,说到底却是无不为,说的玄乎点,其实无为是表,无不为才是里,但如何才能做到这点呢?这里面之弯弯绕便多了,小子于此也是试举一二。
首先,君主要无为,那么作臣子的就要无不为了。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老大永远都是最悠闲的,正所谓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谢安赚足了名士风流的那场淝水之战,他当时在干啥?下棋!而他侄子却在玩命!他倒是清静无为了,可是淝水横尸千里,想必那些尸体是没谁想为道家歌颂一二的。
明白这一点,那么第二点便随之明了了,臣子之无所不为,总得有个制度去规定约束,人都是有惰性,谁也不想把活全揽下来了,而真有人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君主的作用便要打个问号了,而这个问号也怕是后面得挂着几千条人命。所以,无为的第二个条件就是完备的制度,以及,君主无上的权威,不言而喻,要让人做事,胡萝卜和棒子都是离不了权势的,于是,这一点上道家就完美勾搭了法家的势和法的理念。以此逻辑,我们便能推出道家无为所能成立的第三点:愚民。“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道德经》)。不管这句话后人有多少种解释,再怎么美化也好,但绝对掩饰不住,老子的愚民政策。君主要无为,那么他说的话便要得到最彻底的执行,才能不陷于无穷无尽的政治斗争中,而要让人们无条件无理由的接受君主的政令,那么底层人民就不能有任何异议,而消灭异议的最好方法就是压制思想,这一点法家也是这么做的,才有了后来万载骂名的焚书坑儒。而近世之许多国家更契合了这一点,奥威尔一本1984,也写尽中间苟且。但大家不要急着骂老子,因为这一切大家似乎忘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国家是在圣人治下的,圣人其实啥都不会,只会法自然,于是理所当然他颁布的法令制度肯定都是当前最适合人民的,所以大家也就不用思考,只要相信他,就能拥抱美好生活,迎接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其实道家所构建的社会就是,一个圣人管理的养猪场,大家只要吃了睡,睡了吃,发情期交配,然后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考虑。而且还没有那些心灵鸡汤所构建的恶毒结局——被屠宰。因为圣人是不吃猪肉的,因为一箪食一瓢饮,圣人也是不改其乐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