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新挖的面条菜,姥姥全部择干净,洗了好多遍,放在竹屉子上沥着水。一会儿又见她拿了一个瓷盆把面条菜放进去,打了个鸡蛋,撒点面粉,用娴熟的手法挑起落下。再一会儿,面条菜出了蒸锅,屋里顿时笼罩了一小层湿气。我最爱吃野菜,特别是姥姥蒸的野菜。红苋菜,蒲公英,甚至是胡萝卜缨子和零碎的还未长大的香菜混在一起,我全部都喜欢。家里吃的野菜不是靠人去种的,而是随便走着走着就可能会发现这些个小可爱,周围一圈可能都是,所以挖野菜像在寻宝一般,也是讲究缘分的。他们长的简单,所以总觉得要用更简单的方法来做,才是好吃。而能满足我这“简单食材简单吃”愿望的场所,自然都是在家里。
从小到大没什么忌口,且是一蔬菜偏好型。除了六岁那年吃炸藕合吃到呕吐短暂戒了两年、吃酒甏枣吃到不消化戒了一周之后也再无其他。每当追忆童年往事追到此事时也感叹,年轻时可真生猛。但食物里特别喜欢的也就那几样,她都知道。我喜欢吃黏糯的东西,长大之后对这类也常常没有抵抗力,黏米窝窝就是姥姥菜单上最美好的发明。有段时间过的不好,悲伤盖过一切我开朗的生命本源,出于本能想排解想躲避,第一件想起来的竟然就是这黏米窝窝。
三个小时后我就已经站在姥姥家的灶台旁了。我俩洗净手,开始和面。黏米面颜色是很淡的黄色,而且有一种豆子的涩味。姥姥揪了一块面,用有着粗关节却灵动的手指边转动边往里嵌大枣,一边告诉我,“黏米必须用热水和面哟,不然蒸出来很塌的”。我总是爱听她做饭的时候告诉我一些生活窍门,多是“以后你有家了也可以怎么怎么做给小孩吃”之类的话,有一种姥姥既对身边这个孩子赶快长大充满憧憬,又有把七十多年来自己的家务精髓告知血脉即可延续的诉求。每当姥姥这样讲,我就感觉她并没有站在灶台旁,而是仿佛置身在秋天田地里高高堆起的谷垛上,拿着铲子啊勺子望向我们以后会生活的地方。也许未来的某一时刻她已与这些无关,我做什么或者我的孩子在吃什么,但她希望我能记住黏米和面要加热水这句话,这样她以后望向我的时候就会说,恩,没错儿,是这样,这孩子记性可真好。
盘子里盛着刚出锅的黏米窝窝,咬了一口,心里就踏实。
为什么家里的饭永远最好吃,哪怕是一碗普普通通的小米粥和半个咸鸭蛋,那种心里的落定感是别的所给予不了的。因为食物本千味,但做饭的人才是最无可替代的那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