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年期,特指女性从接近绝经期时出现的有关内分泌、生物学和临床特征时至绝经一年内的时期,以暴躁、易怒、敏感、多事为特征表现,症状明显时易遭人嫌恶,是女人一生中最尴尬的时期。公众默认的时间在40岁后,但个体差异很大。因了职业驱使,对生活中遇到的某些年纪轻轻,却性情乖张,身份如皇后高贵,思维比警察缜密,处事类巫婆怪异,完全不服教化的奇葩,冠之"早更"以谑笑。当然多数时候是女医生谑办公室外的,娇骄二气过甚的女性,只是殊不想,这里要品评的却是妇科诊室里领教的"早更的男人”。
我们每月末有个例会,不是业务讲座就听医务科讲新的规章制度和医界要闻,虽说老生常谈几件事,但是非特殊情况,不允许我们缺席,会议时间里的科室事务,给助理处理,心理素质尚未及格的助理,碰上搞不定的事,还得召唤我们回来。这个男人就是在这样一个时间点被我诊断为"早更"的。
是日,例会进行刚过半,各科室工作汇报结束,医务科长开始读各大报刊杂志上与医疗卫生相关的动向、新闻、轶事,值伤医案迭出之际,医患矛盾相关的话题喧嚣尘上,医务科长随手拈来都是材料,分享给我们这些听众的感悟就是:医生,是背着救死扶伤的神圣使命,担着如刀尖行走的工作风险。偏见,误解和敌意更是比比皆是,医务科长每翻过一页纸,我就觉得后背的寒意多一重。
寒意很快被熟悉的推搡温柔地推开,后座的老吴,东北话简短利落,"找你呢!"
扭回头,办公室的美女主任向我招手,是要我出去的意思,台上的科长显然也看到了,颔首示意的同时,口里还依旧节奏分明的念念有辞。我绷住了喷出来的笑,弓着腰离开会场。
“小杨打电话来,说科里有个病人,她对付不来,让你回去了。”
“只是一个病人吗?没有一群人吧,你确认?"我很认真地跟我们的美女求证,“这会儿门诊没几个人了,要真是个医闹没人帮我。”
“你是神经过敏还是早更啊?”美女嗔我一句,一掌把我推进了电梯。
诊室门口确实只站了一个很大众化的妇女,但她表情很安静,也不理会我,也不带医闹的样子,在专心的看墙上的挂图,我也略过她,直接进了诊室。
助理坐在办公桌后,一脸愁闷。隔着桌子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一脸霜,两眼火。
“我们科今天没预约的男士啊,这位先生是怎么回事啊?”我本想活跃一下气氛,但男人扫我一眼,不吭声。
“是他太太,停经35天,要查孕,超声检查未见孕囊,他不理解,说我欺骗。”助理声低语迟,满脸官司。
“尿妊娠试验没报告吗?”
“先查的尿妊娠,是阳性,他太太着急,要求做超声的。”
我看看助理填写的病历,很规范,抬头问这位男士。“这种情况很常见,请问你有什么疑问?”
“骗人!就是骗人!就是你们骗人!”男人一张口,十二个字,一半是“骗人”,硬生生的塞进我耳朵里。
放下手上的笔记本,我正襟危坐,“先生,医生职责所在,背不起一个‘骗’字,如果是我们工作中的疏漏,你有追责的权利,但请有事说事。”
“为什么她前面说我老婆怀孕,后面又说不确定?”
“育龄期,有正常夫妻生活,没有规范避孕,有停经史,尿妊娠试验阳性,她就在怀孕状态,超声下看不见相关妊娠物,有其他原因存在。告诉你是怀孕状态,但是超声诊断没有明确,这个不矛盾。”
“为什么我朋友一怀孕就能流产,我老婆就做不了呢?”
“医疗常规里,意外怀孕要求人工流产的,需要有明确的超声诊断,否则患者会面对更多的风险。”
“我不懂什么医疗规范,你这个小医生就是惦记下班,不给我们安排手术,我朋友当天检查出来,当天就做了,是事实啊。”这男人就算长得积极些,也就30出头,从外形上看算一表人才,只是脑袋里装的东西,实在不敢恭维了。
“离我们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题外话暂时不说。超声下的早孕诊断,受胚胎着床的时间,发育的速度还有个体差异和其他因素的影响,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相同的时间里获得明确的超声诊断。”
“我就奇怪了,为什么其他人都能查到,我老婆就是查不到呢,我们每天都要上班做事,哪有时间总来医院,你们就是故意的。”
这样的表达方式,在市场买菜的时候能经常听到,是大多工于计算的中老年妇女和商贩讨价还价的常用伎俩。面前的这位,我也要圈定他是在小市场长大的吗?
“给你个比喻,刚出生的孩子,我们就叫新生儿。新生儿的体长可以在40到60厘米或更长,如果同一天同一产房,当天出生十个孩子,其中有八个体长达到60厘米,有两个只有40厘米,孩子的父母,会因为这个差距,而责问我们这些接生的医生吗?这就叫个体差异,普遍存在,我这么和你说你能明白吧。”
“我老婆身体好着呢,我家生活也不比别人家差,怎么可能我的孩子长得就没别人快呢?”
不是穿着这身白大褂,修炼这么些年,又或是回到助理的这个年龄,如果搬不来援兵的话,估计也要落荒而逃了。这男人的这个劲不会是装出来的,装出来的就不是这种状态了。因为我家那位己年近九旬的老祖宗,就经常这样跟我们逗乐。哎,能怎么办呢,就当他是家里那个老祖宗呗!
“先生,我们很肯定,你太太的身体状况和你家的生活条件,更相信她现在怀孕时的状况,只是请你再耐心点,给你太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几天时间,也给我们几天时间,最多一个星期,如果一个星期后的复查,还不能明确诊断,我们再讨论这些好不好?”
我想引导他转换思维方向,也貌似成功了。
“您的意思是我们一周后回来复查,那个什么检查也就可以看见了是吗?能看见就能流产了是吗?”
我很用力的点头,这回他好象挺满意的了。我把病历递出去,等着他离开。他收了病历本,迟疑过后,脸上却又付出更多的浮躁来。
“一星期后来我还要做检查,还要交检查费吗?”
“是的。”
“这样就不合理了,检查费我已经交过了,查不出来是你们的事儿,为什么再检查还要再交钱,要不把今天的检查费退给我吧。”
一次妇科盆腔超声检查能要多少钱?且不说钱多钱少,他这种逻辑,真可让人喷饭吧!
“抱歉,先生,首先收费的问题不是我们能干预的,之前没有患者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更不知道怎么给你解决?”
“总有人能解决吧,你们院长呢,院长总能解决吧。!”他中气十足,叫出男高音来了。
“罪莫大于无道,怨莫深于无德 ”,我很想把这句话说给这个男人听,话到口边就转成通俗易懂的市井话了,
“行政办公楼就在后面,院长办公室在七楼,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所有的价格制定和收费方案,更多的权利,在工商物价管理部门的领导那里,医院只能按章收费。像学校,每个学期都会收书本费,像餐厅,每顿饭都要买单……”
我一直温和的笑着,和男人对接的目光里,得竭力的隐藏嘲弄和揶揄,表达着适度的悲悯和凛然,比站台做手术辛苦多了。
男人收回了视线,表情似乎不那么烦躁,就在那里把自己站成了风景。
“你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请你太太一周后复诊,我们会尽所能为你们服务的。”
他终于拿着病历离开了。
“要不要告诉领导啊,他会不会再找个由头来叽歪啊?”
“这个人啊,打出世就过更年期的,也就这点伎俩了,也就这种阵仗的闹个脾气而已了,没有拿刀子伤人的胆气, 你放心吧。”我拍拍助理的肩,拿起笔记本回来会议室。我真心的希望,她能早些学会独立处理病人,又如此的盼望着,她们永远都不需要处理这种病人。可是除了我们这群局中之人,有几个人能理解我们心里的担忧和顾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