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了很久，然后抄了几首李白的诗。”

他夸张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好看的双眼皮:“这么敷衍？你对他果真不是真爱！不过也不用愧疚，陈安生喜欢的女生是隔壁学校的，人家也不喜欢你，你俩扯平咯！”

无论从哪种角度，这件事对我来说都算失了场恋，而言漆喜鹊叽喳般的这种状态，相当于告诉一个急着抱孙子的老太婆她儿媳妇儿生的是个女娃。我突然确信，他脑袋里那个叫脑子的容器里灌满了大便，连同小树林里那句“可我有时候又很喜欢她”，都是脑容量不足后喷涌出来的产物。

所以那天，我什么都没对他说。即使在苍茫夕阳笼罩下，他的身影，熠熠生辉着。

3.我们去闯荡江湖吧

十八岁这一年，上帝在我们年轻的心脏上撒下了一大把玻璃渣子，在后来的年月里，隐隐作痛，无所适从。远不如我曾满怀期待地在花盆里撒下的那些种子，日复一日，依旧是光秃秃的一盆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说，我的花儿怎么还没发芽？难不成……我买的其实是毛竹种子？就是用四年时间仅仅长了三厘米，但在第五年的时候就以每天三十厘米的速度疯一般生长的那种！”

言漆转身丢给我一记鄙夷的眼神：“你脑子坏掉啦！”

然后随着前面刹车的人在红灯前停下，停车的动作很稳，但我还是做作的假装闪了一下，鼻尖蹭在他的背上，少年撩人的荷尔蒙气息，年轻的身躯在松垮的校服下，日益结实强壮。

传说中，每年一到五六月份，空气中就会弥漫着一股高考的硝烟的气息。回想一下电视剧里那硝烟弥漫的场景，真是一幅惨绝人寰的画面！然而现实生活中，油亮茂盛起来的树叶，美好绽放而后迅速衰败花朵，还有路上穿着蓝色校服混在人流车流里饱含胶原蛋白的年轻面孔，都在早晨金灿灿略带微凉的空气中闪闪发光，连同脸上爆起的青春痘都显得五光十色。这才是属于我们的五月天。

多好的时光！

可命运啊，总是在我们唏嘘他的美好时突然变成一只暴戾的疯狗，将我们的生活撕扯的血肉淋漓，支离破碎。

高考后的雨天，我从学校领回高考答案准备估分，爸爸突然说：“阿柠，咱们得搬家了。”

“搬家？为什么?”

“你言叔要卖掉这个院子了，买新房子。”

“整天吵着要住楼房的言婶终于梦想成真了啊！”

这么多年来，我和言漆一同在这个院子里长大，本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平民小孩。却没想到我们七八户人家共同居住的大院竟都是言漆家的财产，而今，因为言叔一声令下，我们都要变成了迁徙的候鸟，而言漆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瞬间从小老百姓变成了地主家的阔少爷。

正当我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时，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扣响了我的窗户，脸色阴沉：“阿柠，你高考后的愿望是去大理对吧？”

“对啊！”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他向我伸出湿漉漉的手，我这才看到他背上大大的双肩包，“阿柠，我们去闯荡江湖吧！”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踏着彩色云彩来娶我的。”这句台词从我第一次看《大话西游》时就深深印在了脑子里，大概每个少女心中都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吧！而此刻，我的少年向我伸出了手，他说：“阿柠，我们去闯荡江湖吧！”

我们揣着两张凌晨三点的车票，窝在候车区的长椅上，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喉结微微蠕动。我偷偷用手指探他的鼻息，模拟电视剧里包公探案的情节，而后深沉的说一句：人，已经死了。

他突然睁开眼睛，灯光的映衬下，说不出的深邃。

"阿柠，你妈妈是什么时候离开你的？”他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这么多年来，关于我们的母亲，就像一个雷区，彼此默契的不去触碰。

“怎么了？”

“我妈离开的时候，我六岁。那天幼儿园组织我们去动物园，天气很热，我吵着非要吃马路对面的冰棍，我妈去买的时候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飞……我很后悔，当为什么那么任性……”

他眉毛微皱，眼角低垂，下巴也皱起来，两只手轻轻地摩擦着，声音颤抖。

他开始拍手，两手的指头微微相扣，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和呼吸。蓦地，眼角眉梢都皱了起来，眼泪大滴掉落，声线毫无规律地起伏着，“她还有心跳，我抱着她，能感受到她的身体一起一伏，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手指在空中画着起伏虚无的线，像是在向我形象地描述着什么，又或者，是在重温母亲的存在

“可是不管我怎么摇她，她都不醒，血不停地从她身体里流出来……我抱着她等到了很久，等到她的身体不再起伏，身体从温暖变得冰凉。”

最痛苦的时候，他将头深深地埋下，我看到他额头上暴露的青筋，以及他咬着牙隐忍的模样。

那一刻，我的心告诉我：去抱他。我只想抱着他。

他说：“这件事上我爸一直怨恨我，连当年我妈的葬礼都不让我参加。现在他要卖掉院子了，还有那棵树，都是我妈就给我最后的念想啊……这种感觉，好像是一下子被人掏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突然明白了他总是爬上树的原因。我的少年，在这么多的日夜里，深深内疚着，思念着。

伸手，包住了他紧握的双拳，“我的手烫吧？”

他愣了一下，抬眼，带着朦胧雾气的眼睛里仿佛装满了全世界最美丽的星辰大海。

“不是因为夏天，也不是因为这里很闷热，而是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言漆，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不会让你被掏空的！”

雨还在下，而我尚不知晓，人这一生就像站在一朵花上，刚出生的时候是站在一颗种子上的，越长大越飘摇。所以啊，长大以后，真的不该轻易许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