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轻盈地跳下公交车，转入小巷。经过商场橱窗的时候，她稍稍放慢脚步，检视了一下自己：乳白色的短款毛衣，碎花A字裙，微卷的头发在肩头跳跃。虽然内心对相亲这件事还有些抵触，但在室友的提点下，最终还是放弃了一贯的T恤牛仔。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后方驶来，车轮飞速碾过水洼，泥水四溅。女生看着不幸落难的白球鞋，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轿车在不远处停下，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伛偻着背从后座下了车。一个小女孩从副驾车窗探出头来。
“你这么做的后果我不用再提醒你了吧？你可想清楚了？”稚嫩的童音却用成人的腔调讲话，显得有点滑稽。
居然有钱打专车？看来又是个骗钱的假乞丐，女生暗自嘀咕。
走到小巷尽头，就看到一个不太醒目的招牌“春雨”，这家日料店是她自己选的，地方偏僻，不容易遇到熟人。女生在店前停下脚步，说来奇怪，虽然是第一次来，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到了。”微信发出后，一个坐在角落玩着手机的男生站了起来。格子衬衫、牛仔裤，斜挎一个邮差包，一小戳头发在头顶倔强地站立着。
刚刚到晚饭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对男女坐在角落位置轻声说着话。两人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点了餐，简单地自我介绍之后双方陷入了沉默。女生喝了一口热茶，偷偷打量了一下男生，正撞上他的目光，一时两人都有些尴尬。桌子周围仿佛慢慢形成了某一种能量场，使得信息的自然交流受到了对冲的阻力。
“最近的《捉妖记》你看了吗？”女生首先尝试向能量场发起攻击。
“还没来得及下。”男生轻咳了一声。
“你不去电影院看吗？”
“我一个人一般不去电影院。”
既没有开启一番对电影的讨论，又没能收到同去观影的邀请，女生的一番心思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觉得有些无趣，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抠了一下桌面。
这时手机屏闪了一下，室友的微信跳了出来：
“尬聊，以及更尬的尬聊。”
女生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掠过一丝笑意。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的家具都是新买的，能不能麻烦您小心一点？”服务员在上菜的时候注意到了桌上的划痕。
女生低头一看，在手边的位置有一排宽度相似密密麻麻的划痕。
“这…”女生迟疑了一下，“我刚刚只划了一下，这些不是我弄的。”
“我们店今天重新装修开业，您是第一桌。”服务员压抑着不满，“我只是提醒一下，您注意就行了。”
女生朝男生使了个眼色。男生看了一眼桌上的划痕，喉结上下动了一下，终是没说什么。
服务生打着寿喜锅的小煤气炉子转身走了。冒起的火焰如无数条蓝色的细蛇舔食着锅底，辐射出的热能似乎也加强了小桌间阻隔交流的能量场。
又是一阵沉默。
“我听说你是市场部做创意策划的，你们的工作应该很有意思吧？”或许是意识到刚才的失误，男生小心翼翼地问。
“还行吧。”
这时角落的男女已坐到一边，男的在女的耳根说了句悄悄话，女的捂着嘴不停地娇笑着。女生啜了一口热茶，目光瞟向街道。街口一个老人蹒跚走来，正是之前在巷子里下车的乞丐。乞丐一瘸一拐地越走越近，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女生心里升腾起来。
果然老乞丐在窗外停下，脏兮兮的手颤颤巍巍地伸了进来。女生嫌弃地低下头，谁料男生竟在裤兜里翻腾起来，递给了他十块钱。
“我不是要钱。我想麻烦你们帮个忙，我的车子卡住了，一个人推不动。”
“哦…”男生犹疑地站起来探出身子。确实街角有辆锈迹斑斑的小推车，塞满了破烂。
傻子！女生暗暗地想，该帮忙的时候不吱声，这会儿又对一个骗子这么好心！
“要不你稍等一下？我去帮他一把就回来。”男生征询着意见，人却是一副站起来要走的模样。
“最好你俩一起过来，车子还挺沉的。”老乞丐坚持道。
“你去吧！”女生装作没听到，拿起手机就开始刷起微信来。突然她发现与室友的对话框里竟有好几条“尬聊，以及更尬的尬聊”！手指轻轻一划，更多相同的信息顺着下滑的手指被齐齐整整地刷出来。她又低头看到桌沿上的划痕，仔细比较，每一条划痕不是一模一样吗？
“真的，时间不多了！”老乞丐几乎是在哀求。
女生怔怔地望着他，突然觉得脑袋发胀，猛地一把拉住了男生。“你等等，我和你一起！”
两人刚走出没几步，突然身后一声巨响。原来的座位瞬间化为残骸，寿喜锅飞溅的碎片射到邻桌客人的身上，爆发出一片惊叫声。女生呆呆地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一幕，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自己捂着血肉模糊的双颊声嘶力竭哭嚎的景象，那灼伤的痛感是如此的真切，仿佛才亲身经历一般。
是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生。这段经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在循环着，每次都以寿喜锅煤气罐爆炸结束。
除了这一次……
女生冲出了饭店。
“老伯，你等等！”女生追到小巷子。
老乞丐停下来，缓缓转过身。
“你到底是谁？是你救了我们，对不对？”女生大声道。
“我不过是个过不了奈何桥的孤魂野鬼罢了。”
女生不由地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哎，孟姑娘说心中有执念的人是没办法走过奈何桥去投胎的。我是为了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
“我过世之后本打算去投胎，但判官告诉我我女儿很快也会来相聚，于是我就打算在桥头等等她。但是我等了很久也不见她来，后来我才打听到她本该被小流氓欺负掉下天桥摔死的，却被一个小伙子救了..."
"小伙子？难道就是他么...” 女生暗自嘀咕。
“我讨了一辈子饭，受惯了白眼，想不到还会有人愿意帮我们......”
“对不起，老伯。我刚才也对你那么不客气...”
嘟嘟！两声汽车喇叭声。
女生这才注意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巷尾，打着双闪。小女孩从车上下来，冲着老乞丐挥了挥手。
“时间到了，我得走了。”老乞丐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闺女，听我老头子一句，对乞丐都好的人对你也不会差。”
女生望着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巷子尽头，若有所思。
女生赶回日料店的时候，男生正站在店前的门廊下。
“嗨！”女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还以为你已经先走了。”男生腼腆地笑了笑。
“走吧，咱们去看场电影！”
“看什么啊？”
“《捉妖记》啊~ 你不是还没下么？”
女生莞尔一笑，挥着手快步朝一辆计程车跑去。而男生还愣愣地杵在原地，挠了挠那根倔强不屈的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