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的儿子
文/顾意
刘姥姥在村里辈分比较高,大家都习惯叫她刘姥姥,刘姥姥生了一个儿子,叫刘小蚤。刘姥姥的儿子刘小蚤,听说在城里干大事,这大事到底干的怎样,没人知道。之所以知道他在城里干大事,完全是从刘姥姥口中听说的,再加上刘小蚤回乡穿的人模狗样,名牌傍身,大家也就信了刘小蚤干大事这事。
刘姥姥每次问起刘小蚤这大事累不累的时候,刘小蚤总是会说:“妈,不累。挺轻松的。”刘姥姥要是再深究细问,刘小蚤这魁梧的汉子就会更温柔的拍着刘姥姥的背,轻言细语的跟刘姥姥说说多了她也不懂,还是放宽心乖乖享点清福吧。
到这里刘姥姥就很高兴,觉得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会干大事,刘姥姥觉得她所不懂的事就是高级的事,刘小蚤比他爹有出息,是干大事的料,干的净是她不懂的事。想到这里,嘴一咧,开心的花朵在那堆满皱纹的脸上绽放。
刘小蚤每次回家给刘姥姥带一堆东西,按摩仪器真丝褂子还有那阔腿裤子,按摩仪器刘姥姥一用上,赞不绝口,左领右舍说上一圈。真丝褂子阔腿裤子一穿,更是要在村里走上三圈,见人就细数刘小蚤的孝顺,她常常这么感叹一句:“我虽然没享到小蚤爹的福,可算是熬到了小蚤让我享福的时候。”
这话说的多了,也就树了榜样。
村里大婶子教育儿子就开始这样:“你看人家小蚤,再看看你。”
小媳妇训斥丈夫也成了这样:“学学人家小蚤,别他妈整天窝窝囊囊的。”
小时候穿着破破烂烂,流着鼻涕满地跑,到哪哪嫌弃的刘小蚤,开始正式成为村里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走到哪遇上吃饭,大家都会点着碗问:“小蚤,吃了没?没吃就一起吃吧。”
刘小蚤很少在外面吃饭,倒不是对乡亲们有什么意见,他更愿意在家多陪陪刘姥姥,吃吃刘姥姥烧的饭和菜。
这天吃完晚饭,刘小蚤就在空地上抽烟,村支书走进院子:“小蚤,抽烟呢。”
刘小蚤忙站起来让了根烟,从屋里捡了个靠背竹椅子递了过去,刘姥姥正喂完牲口,提着猪食桶,见支书过来,也赶紧把脏兮兮的围兜取了下来,擦了擦手,搬把椅子过来唠嗑。
月明星稀,鸟悄虫鸣,农家小院里却一派祥和的唠着具有沉重使命感的事。
支书来的目的也简单,榕树下村口的小学想翻盖,国家拨的钱不够,可娃娃们已经不能再等了,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低矮房子,无时无刻不牵扯着大伙们的心啊,大伙就想集个资添点钱,凑巴凑巴把学校给翻盖了。家庭条件好经济宽裕的,就多集点。条件一般的,就按正常标准来集。小蚤家就被支书划到了经济条件宽裕一类,集八千。当然,这个也随个人意愿。
支书来问小蚤的意愿如何。
小蚤抽着烟,在内心打起了小鼓。小时候家里穷父亲去世的早,刘小蚤小学没毕业就拿把镰刀跟刘姥姥屁股后面去割猪草,割完猪草时间还早,回村的时候就吧啦着学校土房的墙胚,两小脚一踮,小手扒着土房上的土窗,慢慢冒出半颗头,两只黑乎乎的眼睛滋溜滋溜从窗户外面盯着窗户里的老师和娃娃们。
有时候,下课时间,娃娃们会捡地上的土块块,丢扒着窗台偷看的刘小蚤,一堆娃娃在后面边跑边丢,刘小蚤在前面提着裤子,边跑边躲,他能灵敏的躲过大多数土块块。有些实在躲闪不及就在他身上炸开成土渣花,土渣花丢身上不痛,但脏兮兮的一片就像在土里滚过一样。
这一追一赶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刘小蚤还认识了几个朋友。
想起来刘小蚤还是挺怀念的,不过这怀念也抵不过内心的小鼓敲的猛烈。
支书没看出小蚤内心的小鼓,倒忆起了小蚤小时候的前尘往事,语重心长的感慨道:“小蚤啊,虽然你小时候对学校的感情不深,但你的后辈肯定都会在这里滋生出感情,这是造福大家的好事情啊,村小学门口的石碑上也会列出大家的丰功伟绩,以供后人瞻仰。”
刘小蚤内心的小鼓还是敲个不停,不过刘姥姥的心情倒是跟着小鼓澎拜起来,刘姥姥两眼放光的盯着支书问:“啥,小学门口还会立碑?”
支书点点头,望向刘小蚤。
刘姥姥也一同望向刘小蚤。
刘小蚤内心的小鼓在这四目相望中终于停了,他把快抽到烟屁股的香烟,猛抽一口,丢到地上,脚一踩一转,烟屁股就成了与地面平行的一部分。
刘小蚤说:“我捐。”
第二天,刘小蚤回了大城市继续里干大事。
第三天,刘小蚤就把钱到了支书的账上。
村小学的红砖房终于起了起来,起完后,小学门口真立了块大石碑,石碑上用隶书小楷娟秀的写上了村民的名字及捐款的金额。刘小蚤排在正数第三个,刘姥姥挤在石碑前,专心的看着刻着的刘小蚤三个字,她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后,咿呀学语的孩子们,在学会汉语拼音后,从新华字典上查找刘小蚤三个字,然后凑到这块石碑前,炫耀的念着石碑上的名字,一个两个,当念到第三个的时候,就是她家刘小蚤的名字。
刘小蚤这个名字从这一刻开始会伴随着多少娃娃开启懵懵懂懂的认知,并以此循环,随着幼时知识的懵懂期逐渐丰满成长。这个名字不仅仅就是刘小蚤个人的荣誉,也成为了她的骄傲,更是老刘家祖祖辈辈的骄傲啊,她这一生最正确的事就是生了小蚤这个儿子,想到这里。刘姥姥把衣角拉起来,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刘小蚤这一走,就走了三个月没回家看刘姥姥,刘姥姥无比挂念又无比担忧,日子越过越不顺心,但刘小蚤工作忙,也没办法。
又是一年,天开始渐入三伏,气温高且闷热,太阳就像没被后羿射一样,憋着劲儿吐着火气喷着大地,屋里的狗开始趴地上懒洋洋的吐舌头,小院里的土也晒成块翻着卷儿在地上一块接着一块裂开,刘姥姥的脚踩在翻着卷儿的土块上,一下脚卷起的土块块就滋滋发出清脆的碎响,碎成一块块土渣渣。刘姥姥觉得热且烦躁,一脚清脆的走回家,坐在阴凉处拿起芭蕉扇给自己呼呼的摇起风来。
摇到一半,她打定了一个主意。
村里开大货车的栓子正好要跑车去大城市,便邀她一起去看看刘小蚤,她脑海里想了想刘小蚤告诉她的地址,既然小蚤没时间回来看看,那自己就去看看他吧。
主意打定,刘姥姥便换了真丝褂子阔腿裤子,揣了点钱,锁了门去找栓子。
栓子带着刘姥姥一车就开到了大城市,坐在车里的刘姥姥新奇的看着大城市的高楼大厦,涌现出无限的亲切感,就像自己一直生活在这里一样。
栓子帮下了车的刘姥姥打了个车,刘姥姥坐在出租小车上得意洋洋的告诉司机刘小蚤的地址,熟练的出租车司机一踩油门七拐八拐绕来绕去的绕了一两个小时才在目的地停下。
推开车门尘土飞扬,这确实是刘小蚤说的金碧辉煌的地址,只不过后面标上了——项目施工地几个大字。
刘姥姥的小脚踏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有些震惊又心酸的走向项目大门安保处,她问看门的老大爷:“你们这儿有个叫刘小蚤的人不?”
大爷抬头看了刘姥姥一眼,反问她:“你是谁?”
刘姥姥不好意思的答:“我是他亲戚。”
大爷又盯着刘姥姥看了几眼,估计觉得口鼻确实和刘小蚤有些类似,便指着高楼旁边一处处竖着的架子上一个带着红色安全帽拿着钢管搭架子作业的人。
刘姥姥张着嘴,迎着酷暑看着那炎热的高温下,带着红色安全帽,几乎成一个小火柴棒的刘小蚤,身手敏捷的行走在那众横交错的架子上,胸口突然堵的慌。
刘姥姥哽着嗓子问大爷:“这活危险不?”
大爷说:“这么大的工程量哪有不危险的啊。”
刘姥姥又问:“这活到底累不累啊?”
大爷说:“做这行哪有不累的。不过刘小蚤是我见过最能吃苦的孩子了,他做个小工头,认真又负责,别人不干的活,他都干,昨天搅拌石子,还倒腾的跟个泥人一样呢。”
刘姥姥眼里噙着泪花看着老大爷,无比真诚的恳求道:“老哥儿,求您件事。别告诉小蚤这孩子,我来过。”
大爷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点了点头,答应了刘姥姥请求。
刘姥姥又顺着原路离开了大城市,大城市的天依旧很蓝,大城市的楼,依旧很高。不过刘姥姥依然觉得她第一次见到的大城市,在许多人看来冷酷无比毫无人情味的大城市,依旧亲切无比充满温情。因为这座钢筋水泥筑成的大城市,宽容的包裹着熙熙攘攘形形色色的人群,这些人群里有她的儿子刘小蚤。
回村以后,刘姥姥跟变了个人似的,她收起了按摩仪器真丝褂子阔腿裤子,一改往日的嚣张与跋扈,变得低调又内敛。刘小蚤回家再给她带东西,她也不再跟之前一样,用完赞不绝口,到处炫耀。她开始把东西统统收起来,不用,语重心长的对刘小蚤说,别再给我带这些东西,我也不爱用。买了也不能退,你要带就留着给你以后用吧,都还是新的呢。
这次,刘小蚤再怎么劝也没用,谁都说不动刘姥姥。
但只有一点刘姥姥还跟以前一样。
每当有人问起刘小蚤是干啥的时候,她依然会笑成一朵花自豪无比充满自信的回答:“我儿子刘小蚤,是干大事的。”
在刘姥姥心里,她儿子刘小蚤,一直都是干大事的。
文/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