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苹果书
1
我忘记什么时候开始变胖，或者有没有瘦过。
翻开相册，最早的是8岁，还是老哥为炫耀他新买的相机拍的。爸妈不是精细的人，你们那种连“胎照”都有的人是不懂的。在他们的世界里，养育就是吃饱，条件好点是吃好。什么考试成绩、同学关系、穿着打扮……在吃面前都得靠边站。
三年级时，老师为了给我严重下滑的成绩一次警告，进行了家访，正赶上我家的“夜宵时间”，老爸丝毫不想放弃正在进行的咀嚼运动，见老师不入座，便大谈特谈他的“烹饪心得”，最后以一句“会好好教育”草草收场。我至今仍记得老师那懵逼的表情，在学校与家庭的双重放纵下，成绩自然与体重成反比例下滑。
最讨厌大人动不动就捏我的脸，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猪的肉多你倒是去捏啊；换了好几轮同桌，只因我占空大，屡屡越过他们的“分界线”，无奈只得与垃圾桶为伴；每次背不出十字相乘表，老师手里的棍子总先向后甩两下做预备动作，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打到厚厚脂肪下的肉，但真的好痛；跳皮筋永远找不到队友，没有谁愿意被一个胖子拖后腿；明明很认真戴红领巾，但在那圆鼓鼓肚子的衬托下，只显得滑稽可笑，总被老师批评态度有问题；打架只靠抡，不管输赢，错都在我……
只知道别人不喜欢我，却从没去想为什么不喜欢，可能胖的人脑子都是脂肪，不会思考。
2
如果不是终点的嘲笑，一声声地“死胖子”刺破耳膜，我会晃着一身的肥肉一直跑下去而全不自知。是的，那时的我只觉得喘得厉害，却完全没有想到是由我那身肥肉导致的；我只知道讨体育老师的欢心，只因他夸我做操很认真，完全没想到一团肉在操场的艰难“爬行”会招来那么多的嘲笑；连平时玩的“很好”的男同学也加入嘲笑行列，嗯，我以为很好，还一度以有他们当“哥们”为荣，原来不过是他们的笑料；老师到操场制止我跑下去的愚蠢行为，啊？你不是说现在的学生体质越来越差，很希望看到我们在操场奔跑的身影？好吧，我这不能算奔跑，连挪都不算。
我在想，如果当时体育老师多点鼓励，也许我会瘦那么一两斤，当然他得忍受好长一段时间我是他学生的耻辱。如果学校明文规定，120斤以上的不准入学，那会免掉很多尴尬，当然如果遇到意志坚强的胖子，在入学前减到119斤，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我成功跻身初三最胖的那个同学，这是我获得为数不多的“最”，沉甸甸。在青春期，比胖更耻辱的是“丰满”，他们永远无法理解在其他女同学胸前“空空如也”时，我却早已“呼之欲出”，更不会把它当做一种“美”。
胸前的两坨肉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还得时不时接受各路好奇宝宝的采访，“你是不是经常捏才那么大？”、“跑步晃来晃去难不难受？”、“你是不是跟你妈妈穿一样的内衣？”、“你是吃什么了？”……我既没有勇气一拳抡死他们，也无法坦然面带微笑的为他们解答，唯有懦弱的逃避，躲闪。
十五岁的生日愿望不是变得多漂亮，遇到白马王子之类的，只希望在人群中消失。但显然，对于我这个体型，消失在人群比变成白雪公主的难度还大。只得一个人默默吃掉大半个蛋糕。
3
中考体育测试的前一个月，我莫名有想考个好成绩的冲动，也许想给阴暗的中学来个happy ending。那晚我少吃了两块排骨，思考了很久，关于逆袭、关于呼声、关于骄傲……天知道，那晚我想象了所有美好的画面，竟甜的比吃蛋糕还幸福。也就是那晚，突然发现一个死胖子也渴望别人所谓的认同。
在统筹考虑（嗯，胖子也会考虑），我决定在中考前的体育测试大显身手，这对于一个胖子不是那么容易，但如果成功了还有什么不可以。幼稚的以为只要瘦了就能跑的更快，跳的更远，取得更好成绩，赢得一片喝彩。
把所有零花钱都锁进柜理、强忍课间跑去小卖部的冲动、回家绕道到店铺最少的小路、用枯燥的数学题来麻痹肚子……但父亲大人“巧设明目”的各种营养餐，是我减肥道路上最大的拦路虎。对于不大快朵颐地吃他做的东西就是看不起他的父亲，我是无法拒绝的，只得默默到厕所抠出吐掉，可惜了那么好的饭菜。
那时我做了所有关于美食的梦，每次都在口水中惊醒，这件事只有枕头知道。长时间的“物质匮乏”（对于胖子来说，一天都是漫长的），使我的精神时常处于恍惚的状态，根本无法专心听课，这对于成绩本不好的我无疑是雪上加霜。还好，没有人关心一个胖子在谷底的第几层。
我不记得那次减掉多少斤，在多少次泪水中惊醒。只记得考试那天，我沉重的脚步怎么也干不上他们的轻松步伐，想拼尽全力做最后冲刺却轰然倒地，耳边响起同学那句：“真是扫兴，因为一个胖子还得再跑一次……”嗯，所有的努力终变成一个“扫兴的胖子”。
4
你应该看过很多关于嘲笑、苦难，然后绝地反击的励志故事，我没有任何资格去怀疑那种故事的真实性，但在我这里，嘲笑只是嘲笑，苦难只是苦难，永远成不了财富。
幸好有那种不管分数只看钱的私立学校，让我顺利进入高中。 不知是把自己定位为“最糟不过是死胖子”，还是同学们都忙于学业，我的高中时光还算平静。那时疯狂地迷上可乐，固执的以为每次打嗝呼出的气体能使自己更加放松，结果身心没愉悦多少，反而给自己的肥胖多了条罪证。
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肥比更肥好像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5
大学对我来说不仅仅是象牙塔，更重要的是它的多样与包容。高矮胖瘦，形形色色的人中，胖的绝不止我一个。但稍微减缓的孤独感带给我的快乐，还没有“可乐打嗝”来的多。
我依然讨厌逛街，生怕看到售货员因找不到尺码而尴尬或嘲弄的嘴脸；依然讨厌体育课，任何一项活动都会被我弄成小丑的“公开巡演”；依然以沉默应对别人的嘲弄，反抗只会让自己变成愚蠢的胖子而已……
女生宿舍免不了八卦，八卦的主题无非是男生与爱情。在生存法则单纯的学生时代，恋爱经历成为很好的“炫耀”标准，如果哪位女生说自己没谈过什么之类的，其他女生肯定一致起哄表示不相信，非得这样她才愿意表露那一二十段的恋情来满足吃瓜群众的好奇心。
那晚，当舍友一如既往的挑唆“舍花”樊美讲述她的恋爱经历，她一贯打趣没谈过，其他人一如既往的表示不相信。我有点不耐烦，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我也没有啊。”结果都沉默了。
原来有些人是注定没有“曾经”的，我竟然连生理的悸动都不曾有过，肥胖把我拉的太远太远。我懂得那种喊破喉咙仍无人应答的孤独，却从不奢望有那么个人的陪伴，如果“可乐橙”没有出现的话。
与“可乐橙”结识于简书，因文字而吸引，原以为是位知心大姐，没想到是让我手足无措的异性。是的，即使在网络世界，“异性”于我仍是胆怯的。我所认识的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半。
每次的相谈甚欢都能使我傻笑半天，从没想过“才情”、“有才”、“有趣”、“可爱”之类的词会套在一个死胖子身上，即使隔着一个“网”。
在之后的聊天中，“可乐橙”总会时不时来句“你这么有趣，一定很漂亮。”我知道他的欲言又止，但我的现状只允许以呵呵的表情草草收场。那天他发了张自己的照片给我，再明显不过了，很难再装傻下去，但这就允许我将撑破屏幕的自拍照去恶心他吗？
我隐身了三天，最后还是决定把他删了。我没办法忍受曾经的相谈甚欢因为我的形象而渐渐言之无味，如果注定失去，那就在最美好的时候吧，也许还能留点念想。
6
在接下来的一个学期，我查遍了所有关于减肥的方法，看别人信誓旦旦立下的豪言壮语和曾经走过的歪路，记下达人关于减肥的建议再结合自己的情况，列出我的减肥饮食运动清单。我谎称要考驾照，用那些钱办了张价格不菲的健身卡。是的，阔别多年我又重操旧路，跟曾经那些冷嘲热讽无限接近，好在，这次成功了。
减肥的动力不是因为爱情或者其他什么，只是厌倦了，厌倦了一次次拼命挣扎仍不能摆脱早已根深蒂固的标签；厌倦了小心翼翼跟这个世界相处却仍无法得到温柔相待；厌倦了那一句句，你要是瘦点就好了……
大家都说我变漂亮了，我也惊讶于自己有这么清秀的五官，只是总能在镜中看到曾经那个庞大的身躯。
第一个追求对象是在朋友的生日会上认识的，他很直接的表达自己的爱意，我竟没有当初的怯懦，只淡淡地问他，是否了解我的过去。他想也没想，直言并不在乎。
是的，没有谁在意你的过去，但她对我很重要，那个该死的胖子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