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小我就学会了狗刨。在涝坝里揪着吹起来就是一个气球的黄军帽帽檐，两条腿噗通噗通打着水，水花四溅，身体就往前移动了。
小伙伴们都这样做，看着别人的样子学。开始很紧张，双手揪着帽檐，稳当之后单手也能抓着，另一个手向后划水，没问题之后猛然松开帽檐，两手一起使劲向后刨，嘴巴闭着努力向上够，不让它进水里，诶！竟然没有下沉，还向前走着……
这是学游泳的第一幕，离现有四十年了。当时特别开心，大声地喊起来：“我会游泳了，我会游泳了。”兴奋的不得了。戈壁滩上，天高地阔，小伙伴们怎么喊叫都可以。
一晃几十年，不论搬到哪，只要看到有水的地方，就去看能不能游泳。水渠，水库，湖里，河里，电厂冷却池，储水池，游泳馆，哪里都去游。唯独一个地方没下去过——海里，有过两次靠近海，都是望洋兴叹，最后只能两步一回头地离开。
前年，春节刚结束，就从网上找工作，投了几次简历都没等来回信。无奈之下，骑上车出去溜达，心想，说不上就能碰到什么信息。
离家不远的一个街道上，一个临街电梯口，信息展牌上写：“招聘 游泳教练8000元，救生员5000元，会籍顾问3000元”。我的眼睛立刻睁大了，立马锁好自行车，按指示找到了负责人（过去根本不知道我家附近还有一个游泳馆，这种是健身会所，只售会员票）。
泳馆负责人问：“你有证吗？”，“没有”我回答。“对不起，我们要求必须有证。”说完继续忙他的不再搭理我。
我很失望地转身离去。走了两步立刻想知道到哪里去考，又转身回去问：“麻烦再问问，教练证哪里去考？”，“体育局。必须有救生证才能考。”人家冷冰冰地回答。“体育局在哪？”我又问，“不知道。可能二大队吧！”那人头都没动一下回答。“谢谢！”我很高兴得到了这个信息。
很快，回家放好自行车，拿上公交卡，就到二大队去找考证的地方。那里离我住的地方近三十公里，在兰州市东部位置。
二大队有一个游泳馆，开车送单位领导和同事们参加羽毛球比赛发现的。那是运动员们训练用的。泳馆服务员们不知道教练救生考试，说到行政楼去问。辗转问了好几个人，还好，有人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
打完电话才知道，去年十二月，指导员（指导员就是教练）们刚刚考完一次，想考的话今年四月份有救生员考试，到时候从网上关注。稍微有点失望，但总算弄明白了时间地点。
三
特别喜欢游泳，很多年里每次游泳都能学点东西，从最初狗刨，到昂头蛙泳，侧泳，潜水，跳水，没有一次不是兴冲冲地去，开开心心地回。我还碰到过一本书《游泳速成》，在书店就抱着看了好久，临走的时候舍不得放下，最后还是买下了。
游泳教练是个遥远的概念，身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人。那本书给我打开了有关游泳的知识大门，让我知道游泳姿势有蛙、仰、蝶、自四种，上面有各种姿势的文字解说和配图。有了书，回去就开始照着镜子比划各种姿势，站着练。为这个还让我母亲责备过，说：“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啥时候才能长大啊！”。
黄河水从兰州市由西向东蜿蜒而过，两岸有很多从小就在黄河里游泳的人。市区各处都有游泳馆，部队、铁路、石油、电厂等等都有，很多人都会游泳。
我这个从戈壁滩涝坝里学会的人，在兰州还没有一个游泳伙伴，哪里都游过，却不认识一个人。从来没有进过这个圈子，懵懵的。
当不成教练，立刻也考不了。后来就去了一个厂子搞销售，没日没夜出差。
厂子里有厂子里的人际关系网，明面一套，私下也有一套，就像朝廷里一样争权夺利，明争暗斗。我很负责，老板直接让我做好多事，我很感谢他对我的信任。可同时也发现很多人对我有意见，包括办公室主任，车间主任，销售部经理，副总等等，我像是抢了他们的饭碗一样都给我脸色。
看来这里没我的位置，我必须和他们中的一派苟且才行，否则就成了众矢之的。算了，混几天就走吧。干活就干活为什么要你争我斗，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费神劳心早就让人不堪其害了。
四
转眼过去了两个月，有次出差回来，突然想起游泳考试，立刻查找信息，天哪，差点错过。还好，电话那头是个热心领导，她很快帮我联系了具体负责人，让我自己赶紧联系，先把名报上。
半个月后，请了一周的假去参加培训。二大队，全省各地的人都有。理论、实操，理论、实操，很快几天培训就结束，救生员考试开始了。
仅仅一周时间，上午理论，下午下水。大量专业知识要求掌握。我很兴奋，我渴望这些知识，就像海绵吸水一样认真学，使劲练，我相信自己能一次考过去。
有一项考试内容是速游，要求二十五米20秒。我们练习的时候，一个热心的场地救生员指导了我的跳水姿势，并提醒：“考官喊：各就位。。。，你就跳，这样保证多两秒。”，我记住他的话，当站在起跳台上的时候，按照他说的跳了下去，拼命游了过去，最后发现，就我一个人跳水了。当时两腿两肩酸困得不行，工作人员让我原回到跳台，交代我听到哨声再跳。
听考官的，哨声响了才跳，奋力游，但力不从心了，胳膊腿软的使不上劲，游过去的时候是最后一个，没有过关。
很幸运，二十多人没过。考官安排大家继续其它项目测试，等最后再测速游，给大家补考机会。
我总是在最后关头把握住了机会。补考的时候我在最后，就剩我一个人站在跳台上，考官看我奇怪，就喊着问：“哪的？哪个单位的？”，他意思是哪个游泳馆的，干嘛费这劲来考试。估计看我年龄大，还挺紧张。等我回答之后他说：“原来你是业余爱好，好吧，听到哨响再跳啊。”
因为补考之前的其它测试没这样拼，让我恢复了体力。跳下去之后，在水里，看到了一串一串的水泡泡从眼前快速漂过，每次都能有力地抓抱水，耳旁快速的水流声音清晰可辨。力气特大，直接游五十米都可以。
当我到达二十五米的地方，停下来，岸边走过来一个人喊：“叫啥名字？”，我说了，他说：“好的”就往本子上写了什么。
等我上岸，所有的人都向考官聚拢过去。听考官喊着说：“大家听我念名字，听到自己的就收拾东西往外走，下次再来考。”
现场安静下来，第一个听到名字的人神色黯然地从人群中往外走。大家都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没有听到名字的人也不敢高兴太早。
当念名字的声音停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浮出了笑容，都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我也笑了。那一刻，就像罩在头顶的东西被揭去了一样敞亮。
五
第二年四月，我报名参加指导员考试。考试前专门去健身会所泳池练了三周，打算彻底把自由泳练好，顺便学会蝶泳。后来免费招了两个徒弟去另一个泳馆教他们，自己还下黄河里练冬泳。目的就一个，多学多练。
直到要考试了还以为自己没啥问题。头天考完理论，第二天一早，刚赶进考场参加实操，就听到点名的声音，很快轮到了我。心跳得很厉害，听到哨响，立刻跳进水里。两个来回，当第二个来回回来的时候，最后十米，就已经体力不支了，胳膊酸困的抬不起来，腿也打不动了，艰难的要死。
等爬上岸，离开跳台路过考官的时候，考官对我说：“不好意思，实在帮不了忙。”完了冷冷地对着下一批跳水的人开始吹哨。
一起的一个同学凑过来说：“就差一秒，我刚偷看了一眼。”。没什么说的，谁叫我没好好准备呢。自己都那样，还教人学游泳，活该。下次再考吧。我就像救生员考试被宣布了姓名，神色黯然的离开考场的同学一样离开了考场。
通过两次考试我才知道，绝大多数参加考试的人是游泳馆上班的人。有教练，有救生员，很少是业余的。我就是那个极少数之一。
六
喜欢游泳运动和从事游泳行业不一样。
也许大家都说过，干一个自己喜欢的事多好。其实，这是两码事，喜欢仅仅是沉浸在游泳运动的每一个动作里，是一种享受。不论游得好坏，没人对你有要求，自己也不知道游得好不好，只是感觉快活。
当你进入这个行业才发现，它和其它所有行业里面一样，人们围绕着利益在转，追名逐利。聚散疏离冷淡亲近都为一个目的——利益。
第一次考游泳教练失败了。这让我冷却下来，发现有一下没一下的练习根本练不出什么。反正没什么固定职业，还不如去当救生员，反正现在有证，应该不难找一个地方上班吧。只有这样，才能天天有机会练。
就这样我开始看招聘广告，很快去了一个地方，工资很低，我没嫌少，自己的要求只有一个，能游泳就行。
我从上班到下班一直盯着人们游泳，别人却不管，始终看手机，来了学员就去上课。领班只盯着我，有什么不对直接就训斥，我只好忍耐着。
听别人说，这里换人很频繁，但有几个始终没动过。私收学费很正常，这个不能让别人染指，也不能让老板知道。
为了有地方练游泳，工资有点就行，可总让人受气让人不开心。游泳也没多少时间，只能在临下班没人的时候匆忙游半个小时。暂时混着吧，等有机会再说。
同学群里出现了外地招聘信息，工资是我那里的三倍，管吃住，没什么条件限制，只要去人就行。我安耐不住了，果断辞职。没想到人家同意得很干脆，马上叫来一个人代替，同时宣布，工资你就别领了。
七
外地那个地方待人不错，制度正规，承诺都兑现了，相反上班时候却没什么事，有大量的时间游泳。那段时间，有机会就下水，短短三个月，进步很快。开始经常有人给我指点，到后来很多人站在岸上竖大拇指夸我游得好了。
三个月过得很快，也见识了人性的贪得无厌、肆无忌惮、和得寸进尺。面对有保障的及时的还挺不错的饭，对一块西瓜也是那么的旁无他顾。
盛夏大暑，单位为我们一线员工送来两个大西瓜，三十多人，还没等值日生切开的时候，一个当地同事，和一个湖南来的年长同事，他们分别给自己切下一大块，端到一旁，贪婪地大快朵颐起来。
路过，扫了一眼那个自顾啃西瓜的家伙。他就像非洲草原上饥饿的野兽，抱着一块肉，贪婪地啃食着的样子一模一样，不时还用眼睛向外扫视，眼睛里满是戒备。
当地人有个不讲理的标准。管吃，就得吃到吃不下去才算数。他们要拿两份饭食，挑着吃，吃不下去的就扔掉。当我们即将离开的时候发现，那几个本地人，已经吃得肚子和脸蛋一样胖胖的了。
我带多项任务来打工。练游泳，挣点钱，复习外语，休息时间就去周围的地方旅行。
外面跑的人，就像胡乱飞着的鸟儿，遇到一起就亲密无间地互相陪伴，转眼到了分离时刻，又飞向各自的新目标，转瞬飞得无影无踪。
八
三个月很充实，收获满满，还想顺势继续留在那里打工，机会也挺多，自我感觉良好。顺便骑单车骑到海边，还游荡到了泰山脚下，看了日出。啊，太好了，心里收获的是满满的喜悦。
还要补考，得回兰州啊。家里老婆孩子过得咋样了，回去一趟再出来吧。有朋友劝我回家安稳过日子好些，也有朋友劝我，发展应该到发达地方去。这些当时让我比较纠结。当看到自拍照片中的自己，一周时间，脸庞明显消瘦下去。不行，得回去，这样跑下去可不行。
钱都打回家了，欠了好多债，媳妇安排着还。自己身上留一点儿钱游山玩水还乐不思蜀了，看看，省吃俭用成这样了，再这样下去怎么行，回吧！
想清楚了就决定回去补考，还得好好练一番。再不能考不过去了。回家之后就得忍受挣不到钱的困囧，不论干什么都得忍，要做好心理准备。
家里一切如旧。当我准备花钱买票练游泳的时候，来了信息。一个培训班同学问我，想不想到他们那里当救生员，工资不多，正好有个缺。
又上班了。这次可以每天练一个小时游泳，这是个五十米标准池，有好些高手，还有知名教练，每个周末都来给孩子们上课。看高手也是学习，和高手比赛更是学习，给人指点和被人指点都能提高自己。
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巩固外地新学的姿势，提高速度，增强耐力就没太大问题了。每天都有进步，每天都有收获，这些也得到了新环境同事们的认可。
按照通知的时间，请假参加了指导员考试，没有悬念，顺利考完。一切都那么平静，来得很自然，尽管当时不知道成绩，也知道不可能不过。好结果都是平常一点一滴的沉淀中积累下来的。
当同学告诉我可以查分数的时候，竟然是波澜不惊地做完手边的事之后才查询，果然，不负众望。我的嘴自然地咧开笑了。
八
顺利考完试，上班不到两个月的大型国企泳池也要关门。领导宣布，企业改制，由不得他们，他们也被分流到其它单位去了。
我的职业生涯是在漂荡中度过的，经历很多，见识过不少变故。不顾一切的，厚脸皮的，阴险狡猾的，忠厚老实的，把守原则的，阴奉阳违的，表里如一的等等各种丑陋和美好，很多面孔，最后我还是相信着美好和真诚，相信还是能遇到喜欢的和有意思的事。
当我将头探进游泳行业的大门，本想欢快地跳进去的时候，突然发现，里面和外面一样，都在唱一样的戏，无非其中的演员们穿的戏服和外面的不一样而已。
看在能游泳的份，那就进去吧，至少从中还能找到乐趣，还能遇到让人感受不错的朋友，不小心还是一个意外的经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