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楼拜说,如果一个人足够认真地读上十本书,他就能成为一个圣人。
福楼拜是不是真的说过这句话,我无从考证。这是帕慕克在《别样的色彩》里转述的,我不觉得帕慕克会张口胡来。不过帕慕克接着又说了,「大多数人通常做不到这一点,因此转而收藏书籍,以炫耀他们的书房」。
在豆瓣的 2018 读书报告里,今年阅读量上百本的大有人在。除了羡慕他们能够在同样的时间里,把更多的知识装进脑袋里之外,我倒也不在乎这个数字的差距。截止 2018 年 12 月 30 日,我 2018 年的阅读量是 37 本。
不多不少,不疾不徐。我觉得我是个正常人。
今年读的书,文学类书籍占主要部分。
有次小猫问我有没有读过某本小说,我的回答是「没得诺奖的我都不读」。随后我觉得这个腔装得不错。
这当然是开玩笑。不过时间有限,把诺奖的书读完,估计也能排到几十年之后了。如果时间就是这么贵,休闲消遣的书我们还读得起吗?所以在选择文学类型书的时候,诺奖能够帮我们节省很多时间。
今年读过一本很美好的诗集,波兰诗人,辛波斯卡《万物静默如谜》。通常我遇到现代诗都要绕道,但是收录到这本诗集里的,面目可亲。诗集里的《恐怖分子,他在注视》,用非常简单的几行突出了炸弹爆炸之前的紧张感,让读者仿佛在看希区柯克的悬疑电影;《越南》一篇仅有 10 行,全部是士兵与妇人的对话,前 9 行士兵问了妇人的名字,立场、家乡,回答都是「我不知道」,只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些是你的孩子吗?」妇人回答「是的」——简短的表述与丰沛的情感对比,显示出了极强的张力,让人怎么能不爱上这本诗集?
1996 年,辛波斯卡在诺贝尔文学奖领奖台上,演讲主题是《诗人与世界》。她提到诗人并非是一种职业,做一名所谓的「诗人」是非常困难的,其原因在于某张盖着官印的纸——俄国诗坛的骄傲、诺贝尔桂冠诗人布罗茨基就曾因这类理由被判流放。
那是在斯大林的时代。前两年我读过布罗茨基的诗论《小于一》,踉踉跄跄跌打摸爬。斯波辛卡会说,那是个人格尊严会轻易遭受蹂躏的时代,所以造就了布罗茨基这样伟大的诗人吧。有意一窥斯大林时代的生活,我今年读了几本纪实文学,包括肖斯塔科维奇的回忆录《见证》和奥兰多的《耳语者》。肖斯塔科维奇在卫国战争时期创作出《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交响曲)》,鼓舞了与法西斯艰难斗争全世界人民,却在这本《见证》里十分卑微。艺术没有国界,但是艺术家有祖国——恰好还是能随便弄死他的那种祖国。他与斯大林有很多接触,多次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相较于肖斯塔科维奇,奥兰多的《耳语者》就更显得压抑了。这本书的副标题是「斯大林时代苏联的私人生活」,它给出的是一个极权社会是如何理所当然地制造人间惨剧。然而让我更加不安的却是,这两本书已经从所有的购买渠道销声匿迹了。
读书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今年还读过另一位波兰作家米沃什(嗯,也得了诺奖)《被禁锢的头脑》,这是一本关于在苏联的意识形态控制下,波罗的海三国知识分子是如何被奴役,如何抗争的书。
今年起初计划横扫川端康成的作品,后来读完了《伊豆的舞女》(以及这本书里收录的其他短篇)和《雪国》之后,计划就搁置了。顺着去年读过的《古都》,川端康成的文字带着典型的日本文学性格,干净,克制。天翻地覆,挡在身后;千言万语,从不开口。
随后又继续在阅读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路上蹒跚。相比川端康成,同样是诺奖得主的帕慕克,风格相当饱满。我不止一次陷入他高超的文字技巧里无法自拔。每个情节,每处感情,都释放得恰到好处,随处可见他的高深功力。今年重读了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另新读了《别样的色彩》与《新人生》。其实在《新人生》之前,我曾以为帕慕克是个与毛姆一样老老实实写故事的小说家,但是在《新人生》里我才发现远不止如此。他用了繁复的象征手法和类似于意识流的写作,已经在向法国的普鲁斯特、英国的伍尔夫以及美国的福克纳这些前辈们挥手致意了。
来一点主流价值观的吧!南非大主教图图的《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今年读的这本书让我大开眼界。南非种族隔离时期,有色人种与白人之间攒下了大量的仇恨,几乎人眼可见的南非未来就是卢旺达的种族屠杀。然而在曼德拉总统、图图大主教这些富有良知和远见的人领导下,真相与和解委员会成立了,让南非人放下了仇恨——尽管是强迫他们放下仇恨,换来了南非的和平。当然,有色人种付出了代价,这用是一代人的牺牲,成就了一个不再动荡的国家。不同的国家,由于不同的历史和现实,必然要选择不一样的道路——很奇怪的是,这本书确实给了我这样的启示。
今年最难读的一本书当属卢梭的《忏悔录》。写一本书,把自己做过的肮脏事情公诸于世,大概是篇平凡的懦弱者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不把那些事情可以裹起来藏好,都算是个正值的平凡人了吧。不久前读过的《西方文学十五讲》里,徐葆耕教授谈到《忏悔录》,直言「他是巨人,而我们是侏儒。」一位很有名的传记作家莫罗亚讲:「他好像这样一个人:这人不仅剥掉了衣服,而且剥掉了皮肤,被赶出去和猛烈的暴风雨进行搏斗。」做一个对自己诚恳的人已经足够困难了,卢梭用这本书向世人坦诚,又掺入了自己的哲学思考,是我今年读到一半放弃的第一本书。
我一度觉得我自己读书很慢很慢。在中学时代,一本书捂在被子里一个通宵就读完了,现在却要一个星期,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理解能力变差。今年才发现,应该是因为我读的书难度变大了。我今年读来阿加莎 · 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说,《无人生还》和《东方快车谋杀案》,果然还是一天一本,淋漓畅快,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故事的节奏起来了,由不得你读者慢吞吞。尽管我对阿婆的推理情节爱不释手,但是今年读的最好的推理小说还是日本作家连城三纪彦的《宵待草夜情》。对案件的构思尽管远不如阿婆的巧妙,但是连城三纪彦笔下明显是披着推理外衣的硬核文学,流动的情节,细腻的笔触,精致的描写,和让人恍然大悟的推理纠缠在一起,很容易让人沦陷。
高中的时候,有同学向我推荐了一本《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今年终于把这本书读下来了。不过,如今的我觉得它满纸都是空洞的情节,干瘪的描写,读了两行就走神……我没有强迫自己一直读下去,反而开始欣喜,因为保持着阅读的习惯,大概我已经拥有了鉴别一本书好坏的能力。
报告就到此结束吧。最后我稍稍修改一下帕慕克在《别样的色彩》里的一句话,自勉。
我一直相信,自己体内潜藏着一个贪婪的、躁动不安的阅读狂。为了使他高兴,我需要不停地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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