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喜欢猫,和它几乎忘恩负义的性格。
一
我看着院子里满树的萧条,记忆的巨兽将我硬生生扯回了那个冬天。
拜全球变暖所赐,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种能悠悠扬扬飘飘荡荡落在肩膀上的雪花了,可在当年,它们还在寒冷冬日里经常出没,能带来人浪漫和欢乐的。
火锅就是在那样的雪天里出现的,白白的身子几乎和满地的皑皑白雪糅为一体,它蜷在我车的前盖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我急着出门,把它抱到地上就上了车,引擎发动的时候花了好一阵,就这时间,它又跳了上来,伸了个懒腰继续趴在那里,我敲了敲车窗,以为能把它赶走,谁知道它抬了抬眼皮瞅了我一眼,装着什么都没发生。
那时候碰瓷儿这个名词还没有这么普遍,现在想一想,火锅也算是碰瓷儿界的鼻祖了 。
我一着急,索性把它抓着丢在副驾驶上,一路上它也不闹也不叫,就是在驾驶座上使劲的抠着坐垫磨的小爪子。
我心疼了一路,那可是我刚买的坐垫。要不是因为它骨瘦嶙峋的,看它可怜,我恐怕早就把它丢下去了。
大雪依旧在无声无息的侵蚀着这个二线城市,我以为会造成拥堵,可一直到机场的路上,车都出奇的少。
那样的天气里,候机大厅的拥抱依旧是格外的温暖,我这前半生,明明经历了那样的离别之后,却还是这么固执的相信每次的离别总会有重聚。
很多年后,有人问我,我最不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我脱口而出
有些人,这辈子你已经见了他最后一面。
那是陈玺南第二次选择离开的时候说的,事情果真如他所料,一直到六年以后的那个几乎没有雪的冬日里,我还是没能再见到他。
二
“各位旅客,由长沙开往太原的k8163次航班已于太原武宿机场降落......”
还好来的急。我长舒了一口气,暗自佩服自己在这样的雪天里还敢开那样的速度。
从我大学毕业到现在已经两年了,我听到长沙这个地方之后,依旧是满心的酸楚,还好这次是接机,是相见,否则我一定会和毕业的时候一样,不争气的在那么多人面前掉泪。
陈玺南背着那个军用包出来的时候,我没点骨气的笑了,明明打算和他算一下当年不告而别的帐的,可看到他背着我送的背包出现的时候,什么怨气都没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苏预会喜欢一个人喜欢这么久。
陈玺南穿着厚厚的长款棉衣,牛仔裤,黑衬衫,发型已经不是在学校时候的板寸了,看着像是精心打理过的三七分,比起以前的阳光现在平增了几分成熟,引来了很多人的瞩目。
不出所料,他果然更帅了!这是我时隔两年之后又见到他的第一反应。
陈玺南习惯性的攀上我的肩膀,笑着说好久不见。
我从他的胳膊底下钻出来,瞪了他一眼,故作生气的说甚是想念!怎么听着都像是开了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可我真的,甚是想念啊,陈玺南。
这两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眼前这个人,为了让自己一个人,好好生活我只能拼命的工作,一刻也不让自己休息,经常十分钟解决一顿饭,一直到累的趴在桌上睡着,要不怎么说生活是公平的,它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却因为这个,让我有了优渥的生活。
这么久了,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我想告诉你我前些日子学会了做京酱肉丝,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存钱罐,我最近开始喜欢张艺兴了,我想把你不在这两年里所有事情都和你说一说,可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变成了一句问候
“你这两年过的怎么样?”
是的,你过得怎么样?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吗?学会做菜了吗?衣服是谁给你挑的?你每天在和谁彻夜聊天?你见了些什么样的人?
“挺好的啊。我去了很多地方,带着你给我的那个包!怎么样,够义气吧!”
陈玺南抱着那只猫,一只手几乎就能把包起来,我瞥了一眼,本来是细嫩修长的手变得伤痕累累。
“你的手怎么了......”
“哦,去西藏转山的时候不小心滚下去,被石头划伤了。”
陈玺南说的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他以前可是很在意那双手的,翻书的时候不小心拉了一道小口子都能咋呼一天,说就算毁容了也不能把手伤了。
三
我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越发的澄澈,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被那只猫逗出了浅浅的笑意。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事人已经把它抛之脑后了,反而是自己,小心翼翼的记着他所有的喜好和怪癖。
“苏预,你什么时候开始养猫了,不是不喜欢猫吗?”
小猫已经窝在陈玺南腿上睡着了,他一只手轻轻的抚着,朝着挡风玻璃前面的雪花目不转睛。
“哦,今天刚捡的。”
“捡的啊,难怪这么瘦。”
他那么怜惜它,怜惜的我都有些嫉妒。
“我会好好养着的。”
明明打算回去就把它放回大自然!我这是在说什么!
“就你啊?不会虐待它吧!”
“......陈玺南,我看着像个毒妇?”
“嗯,有点儿。”
这货甚至认真端详了我半天,最后还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到家之后陈玺南一只手抱着猫,一只手拎着背包,站在瑟瑟寒风里一脸哀怨的朝我的窗户看过来
“苏预,你就这么接待朋友的啊?!”
我微微一笑“嗯,毒妇一般都这样。”
“谁说你是毒妇了!你这么漂亮!这么善良!这么友爱......”
他话说道一般,就听见从楼上丢下来钥匙的声音,在雪地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印子。
“知错就好。”我狠狠的把窗户关上。
四
那天晚上,我煮了火锅,牛肉,蔬菜,鱼丸,蟹棒放了很多,在锅里沸腾,热气升上去笼住了吊灯,灯光显得那么暧昧。
我们聊了很多,聊我们的大学,聊他的旅行,聊他见过的人,主要是聊我不在他身边的这两年。
我一直觉得,我知道他这两年经历过一些什么事情之后,我就能再融进他的生活了。可听了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和眼前沾着麻酱狼吞虎咽的男孩儿更加格格不入了。
陈玺南他亲眼在海里见过深海鱼,在布达拉宫睡过睡袋,在大理唱过歌,在新疆喝过那种传说中一杯就倒的烈酒......
他所见过的光景,都不是我所能想象得到的。
我说,陈玺南,你有喜欢的姑娘吗,你考虑过为了谁安定下来或者带着谁一起流浪吗?
他僵了一下说,有,但他不能耽误人家姑娘。
是吗,原来他还喜欢上了自己不认识的姑娘。
明明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我却更难过了,那只猫跳到我腿上来,喵喵的叫着。
这小子真是一点都不懂看气氛!
家里没有猫粮,我只能把火锅剩的材料喂它,谁知道它居然连那一点点火锅汤都喝了。
还真是......不挑食.......
那天开始,它的学名就叫火锅。
五
陈玺南只在太原带了三天,我做饭,他刷碗,我们窝在家里抱着火锅看电影,看综艺,打游戏,每天以互骂为乐。有时候我坐在阳台上看书,火锅会跑到我腿上睡觉,我一抬头,就能看见陈玺南在看着我冲我笑。
后来我想起来的时候,经常对火锅说,看,我也拥有过那种幸福到爆的生活!然后火锅会毫不犹豫的给我一爪子挠醒我。
它不管过多久都是那么高傲啊,明明是我养着它的!
陈玺南走的那天,我送他到机场,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扑上去拽着他,强忍着眼泪,问了那件像是隔了一个世纪的事情。
“陈玺南,你当初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毕业那年,陈玺南一个人提前领了毕业证离开了学校,他一直都是住在外面的,走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说。
毕业那天,我找了他一天,打了几百个电话,发了数百条消息,通通石沉大海,后来是辅导员说陈玺南提前离校了。
那天本来是我准备和他表白的。
我攥着手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了,早上起来好不容易化好的妆全花了,就像是个游乐园里和妈妈走失的孩子。
可妈妈迟早会找到孩子,可陈玺南,他不会。
“我怕我看到你我会忍不住的跟着你会北方。”
陈玺南回过身来紧紧抱着我,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在这个怀抱里度过。
陈玺南,你妈的!
六
陈玺南还是走了。
他说,苏预,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很喜欢现在这种方式,我不想停下来,也不想你因为我改变什么,爱情本来就只是一种感觉,谢谢你给了我这种感觉,让我这一辈子有所牵绊,有所挂念,这辈子我足够了。
他说,苏预,如果我们有机会再见我一定一定和你在一起,但很多人,我们已经是见了最后一面。
如果你有朋友,或许有人会看见,那天机场里有一姑娘,抱着一只猫,在武宿机场里面哭成了狗。
回家以后,我辞掉了工作,开了间书店,让爸爸妈妈照看,把火锅也留在店里,我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陈玺南见过的东西,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问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陈玺南的男生,我想或许我是不是能和他交过朋友的人也交个朋友。
我想,这一辈子,我可能都会追着这个人生活了,爱上他的那刻起,我就没有自己了。
如果,被那个小时候梦想着挣大钱的苏预知道之后,一定会狠狠的打现在的苏预一巴掌,骂她没出息吧。
每次回家之后都发现,家乡的雪越来越少,火锅越来越胖,我也越来越不想安定。
我现在想想,自己为什么越来越喜欢火锅,因为火锅那个混蛋和陈玺南一样,不是用温柔就能留住的浪子。
我走在蒙古的大草原上,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文的那只白猫,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们放在心尖尖上,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