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常征。
我是一个旅行作家。
今天是我28岁这一年的倒数第58天。
此刻,我刚从这个叫汉庭的全国连锁快捷酒店醒来。
我曾经立下豪愿,发誓要睡遍天下所有汉庭。
几乎整个北方的汉庭,我都睡过。最远,睡过拉萨的汉庭。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快乐。与其说是我睡了汉庭,还不如说是汉庭睡了我。每每我烂醉如泥,赤身裸体躺在汉庭的床上,我就开始做各种恶梦。
昨夜又宿醉,感觉身体和记忆都泡在酒池。一直做恶梦,梦见所有人与我成为陌路。众叛亲离,被横加指责。梦见了所有人性中的恶。我在污言秽语中沉沦,仿佛掉到黑洞,深不见底,一直下降。
我一个人抗争整个世界,没有朋友,全是敌人。身边的人都反目成仇。
委屈,无助,惶恐,仿徨,懦弱。
醒来,泪流满面,湿了枕边。心一下子就冷如冰城。愿人间不似梦境。
老话说,梦都是反的。所以,我一厢情愿地固执地以为人间总是美好的。
所以,当我从大同坐大巴去太原时,来车上卖报纸的大娘,我愿意买一份,虽然我压根都不看。
所以,我在拉萨八廓街头看到磕长头的人,我愿意给他点零花钱,虽然我知道或许这就是个骗局。
所以,昨天晚上,我在河东夜市吃饭时,我愿意照顾下手艺人的生意,愿意让他陪我一起吃羊排。看着他开心地吃完,那种满足的神情,那一刻,我发现善良原来如此美好。我又给了他点了碗醪糟汤,趁热喝,润润嗓子。然后,起身,结账,告别。
我知道手艺人喝下热乎的醪糟汤,心里一定是暖的。至少在寒夜里,他得到了一闪而过的快乐。
运城真是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就发育了灿烂的黄河文明。
我去了好多地方,运城是惟一一个打车,如果是5块5,你给司机6次司机会给你找5毛的城市。
运城也是夜市文化极其成熟的魅力城市。三五好友,在夜市吃上一碗炒方便面、涮牛肚、大骨头,再喝上一碗茶汤或者醪糟汤。简单的食物却有美好的味道。如果来运城,一定要去河东夜市。
昨晚,我一个人漫无目的,打车去了皇后酒吧。周五,人很多,噪杂的重型音乐,吵的人心慌意乱。
我在离舞台较远的一个角落坐下。要了两瓶芝华士洋酒。准备一个人喝个不醉不归。
一刻钟后,我旁边来了个漂亮的姑娘。目测,165的身高,瘦胖匀称,前凸后翘,腿长胸大。我主动搭讪,美女,喝一杯?
美女也不矫情,我调的极烈的酒,一仰脖,酒已下肚。
我跟她,说,来,交个朋友。
于是,我们开始玩色子喝酒。如意料之中,毕竟是个女娃娃,我总是嬴,她便一杯杯喝。
我实在是觉得无聊,我就把服务生叫过来,让服务生陪她喝。我一个人坐在角落,一根接一根抽烟。酒吧嘈杂的环境震得我肺疼。
姑娘见我一个人喝闷酒,抽闷烟,过来跟我聊天。
原来,她今年30出头,名字叫叶子。她最近心情不好,正和老公闹离婚。所以,百无聊赖之下,来酒吧消遣漫长午夜。
我敏锐地觉察到丫有故事。我敬了她一杯酒,她接着缓缓说起。
在叶子18岁的时候,叶子在一个化工厂上班,每天忙的没有时间。所以,家里给她介绍对象相亲的时候,她就把两个男孩同时约到家里见面。其中,家境较好的男生,第一次登门造访,带了酒和牛奶。而另一个却空手而来。叶子敏锐地觉察到空手而来的这个男孩应该当时很自卑,她暗暗责怪自己不应该同时见面,这样伤了一个少年的自尊心。所以,叶子给了男孩些钱,让男孩去买些水果。男孩从QQ空间得知,叶子爱吃葡萄。所以,把钱全买成葡萄了。叶子心里那一刻是温暖的。相比较家境很好的另一个男孩的圆滑和强势,叶子逐渐爱上了这个弱势又自卑的男孩。叶子跟我说,觉得他可怜。
我举了杯酒,对叶子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叶子说,太对了,干了。
叶子接着叙述,酒吧嘈杂,我只能将耳朵贴着她的嘴唇才能听清。
这个时候,叶子已经微醉。
果然,叶子选择了弱势的男孩。两人结婚时,叶子家里出了20万买房,而男孩家里只出了5万。婚后,叶子才知道,还得还12万5的外债。善良的姑娘已经做好了同舟共济的准备,所以她毫无怨言陪丈夫一起还债。那些年,没添置一件新衣服。在那么年轻的日子,就那样焦虑地走过来了。终于,债还清了,叶子以为她人生中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没想到,婆媳关系却越来越紧张。原来,叶子是个极其孝顺的儿媳妇,每年过年,她都会把婆婆接到城里,在酒店开好房,给婆婆洗澡搓背。而且每年过年都要在饭店里请婆婆吃年夜饭,即便是在还债的艰难的那些年。有一天,她无意中听到流言蜚语,街坊邻居都说她叶子是个恶毒的女人,自己有钱不让婆婆花。婆婆每年都受到儿媳这么高规格待遇,慢慢就有了更多的要求,开始埋怨平时怎么不给她钱花。
人性啊。老公站在婆婆一边。叶子左右为难,自己的枕边人都不能依靠。矛盾便一步步加深。后来,叶子才知道他老公家里是离异重组家庭,婆婆是老公后妈。这个时候,叶子举起酒杯,对我说,常征大兄弟,听姐一句劝,以后你结婚,千万别娶离异或单亲家庭的姑娘,她们多半心理不健康。我说,感谢姐提醒。酒下肚。
再后来,两个人开始冷战。一年前,老公正好借着单位外派,远赴大新疆工作。前段时间,叶子给她老公打电话,说离婚吧。她老公反问,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叶子累了,虽然事实什么都没,但电话这边,叶子说,你说有就有了吧。她老公冷笑说,叶子是个水性杨花的破鞋,还说当年叶子就是嫌贫爱富才对自己不冷不热。叶子说,近期回来办手续吧,我累了。
当年她俩结婚,买房子时,虽然叶子家出了20万,但叶子心想要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所以房产证写的男人的名字。
我趁着酒吧幽暗的光亮,仿佛看到叶子已经泪流满面。我给她递纸巾,又举起一杯酒,认真地对叶子说,都在酒里。
擦干眼泪,叶子轻佻地调侃我,大作家,我的故事你可要好好写啊,要不然枉费了姐受的这许多委屈。
我逗她,朋友,还有没有更劲爆的。
叶子像讥笑小屁孩一样,说,姐会告诉你,姐年轻的时候给黑社会去缅甸接过"网线"吗?
我一愣,啥网线,跑那破地儿,接毛线网线啊?开网吧啊?
叶子大笑,说,瞧你丫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接“网线”是术语,就是民间赌博百家乐,这边打电话说下注,我在缅甸那边接电话,然后让那边人操作。
叶子又说,他妈的当年是真穷啊,人家说一个月给6000,我他妈屁颠屁颠偷渡过去,在中缅边界,差点被缅方巡逻士兵一枪开瓢。
我看着眼前这个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面容姣好的女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同时,我的大脑又在飞速地分析,通过所听所看去判断这个野女人到底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凌晨3点,我发现我也喝多了。眼前这个女人的真真假假,我实在分析不透。
比如,我问她,去缅甸是几岁的时候。她说,10岁。
比如,我问她,你属啥的。她回答,有时候属蝴蝶有时候属大象。
再比如,我问她,你有几个孩子。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三胞胎。
但我又不确定她有没有孩子,目测她并没有微隆的小腹,应该是没生过孩子。
我说,你把婚离了,我娶你。
她说,100万,把自己卖给我。
一直到酒吧要散场,刚才的繁华落尽,这里破败不堪。
我跟叶子说,你打电话叫你朋友来接你。
叶子讥笑我,怎么,大作家,看不上我这个马上要离婚的女人啊。
我说,你喝多了。叶子声音更大了,你这个虚伪的人,你让我陪你喝酒,不就是想把我灌醉,然后操我吗。来啊,有本事现在来啊。
我也喝了不少,我揪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信不信我弄死你。
叶子突然放声大哭,你们都他妈的欺负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
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断地拍她后背,嘴里不住地说,别闹了,别闹了,别闹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朋友已经开车过来了,我确认好,把她扶上车,我目送这个失去理智的女人离开。
凌晨4点的冷风中,我给自己燃起一只烟,默默地抽完,怅然若失。
我一抬手,叫了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一路上沉默不语,直到回到汉庭这个所谓的零压高级大床房。
当我再醒来,只记得梦里一直在被追杀,重度酒醉,我已分不清昨晚发生的事,是真实的,还是梦里的。
我不停的行走在路上,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孤独的人。见过了太多孤独,我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但无论怎样,都希望你自己温暖自己。
我叫常征。
我是一个旅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