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科室收了一个病人,94岁的老人,一身病,被其他科室拒收多次,强行安排来泌尿科。年龄和身体状况如此,已无手术可能。大家都明白,这样的病人进来,就是在医院等时间的。为此办公室里甚至发生争执,一个房间炸开锅:谁给他开的住院证?为什么收下了?别科为什么不收?
但病人已经住进来,抱怨和质问都无用,能够用得上的治疗手段立即从医嘱开出,输送到病房。泌尿科里上一个患者死亡,还是2014年的事情,于是收入这个病人后,一层楼都处于心惊胆战的状态,一有风吹草动,就担心是不是人要不行了。
入院两天,今早患者的女儿急匆匆的来喊人:“医生,来看看我父亲。” 白大褂快步进了病房,紧接着楼道里的护士们开始跑动,药品、仪器和医护人员塞满了房间,患者家属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停踱步。
在病房门口遥遥看了看监控屏幕上的数字,心率只有22,我把头扭开,狠狠的咬一下嘴唇。
我的状态已经比预想的要好很多了。我对于身边人离开的恐惧,早早的潜伏在幼年的噩梦里,在还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里,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盯着天花板,就无端端开始担心亲人朋友出门发生意外,越想越害怕,黑暗就变成会吃人的怪兽。
原本的我是无法接受看着任何人离开的,但今日我知晓将要发生什么,也只是鼻腔里涌一股酸气,然后语气和表情立即恢复平静,有一溜于心不忍掀开井盖想逃出来,被我一脚踩回去。
楼道里穿梭的医护人员从跑的变成走的,金属制小车载着器械推出来,我站在走廊里呆愣愣的望,知道时间到了。
家属的很轻哭声透过病房的玻璃挡板,可我却如同在开阔地上突遇暴雨,铺天盖地,无处可躲。恍恍惚惚的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离开人世。
等到这一刻,老人真正走了,整个科室反而恢复了平静。所有设备和人员从病房撤出,留下呜咽的家属还守在床沿。查房,开医嘱,做手术,每件事都有条不紊的继续进行。不用再提心吊胆的守着12床了,医生护士都松一口气,回身就投入工作,没人再提起这个病人,仿佛他不曾来,也不曾走过。
跟了一台输尿管镜的手术,下班等车,听在ICU和血液科的同学聊天,内容无非是昨天死了几个人,抢救了多少回,而今天又死了几个人。我在一旁听着,想到今天隔着玻璃门看见病危患者的心电监测从绿灯跳成红灯,突然意识到生命原来可以这样轻。
在医院待着不过两周,宿舍里聊天的时候,都已经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语气了。我们会抱怨天天跟手术又累又无聊,不明白应该寿终正寝的老人非要来住院,不理解已经没有钱做手术的患者为什么一定要花钱请会诊,有这些钱,不如攒一攒赶紧手术。看起来无视民间疾苦吗,也许是的,在医学这样专精的领域,双方信息获取极不对等是一条栅栏,而麻木是大敌。
也许我们反复接触一些事情太多次,就会慢慢站的“太高”了。见得多了,或自以为见得多了,遇事已经习惯麻木,于别人而言千斤重的事情,与自己无关的,又见多了,就轻成一片羽毛。
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滑向麻木不仁的深渊,内心被触及的痛感,又在将我拉扯回来。
“一定要记得站低一些”,我想,用敬畏与爱看待生命,我的确应该站的更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