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煤记
文/张志强
一九九八年的冬天,分外寒冷。
一九九八年的冬天,我正在县城上高二。因为学校没有足够的宿舍,所以我们大部分住校生是在校外租民房住。那一年,我和老杨、何家两兄弟合租了人称老地主的一个房东的一间平房。房屋面南背北,本是北方人称冬暖夏凉之北屋,但因院中树多,常浇水,且房屋年久失修,故阴暗潮湿,难见天日。夏天恰好,不用电扇,没有空调,竟凉爽怡人,静读其中,颇为自得。而冬天,就比较难熬。
一九九八年的冬天,分外寒冷。先是入冬不久,洗脸便成了问题,因为每天早晨起来,冷水壶中的水都结了冰,倒不出来。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好办法,就是睡前把水先倒在脸盆里,多倒一些,第二天早起,盆里的水虽结了冰,但也只是最上面的一层水结了浮冰,底下还是水,敲碎浮冰,把冰往两边一拔,便可掬起一掬水来,用来洗脸。水冷刺骨,但也有好处,就是让因要参加高考而经常熬夜而严重睡眠不足的我马上清醒,有清神明目之奇效。第二个好处是提高了洗脸的速度,因水冷,便洗得马虎,掬起水直接往脸上搓,搓上两三把,脸便算洗干净了。我到现在洗脸还马虎,还速度快,还喜欢一边搓脸一边嘴里呵气,便是源自于那个冬天。
洗脸问题解决了,睡觉成了大问题。因为老地主对电查得很严,不敢用电热毯,所以我们决定把两个人的铺盖合在一起,两个人挤一张床,合盖两床被子。虽不至于半夜冻醒了,但大家都是已经发育成熟,两个大小伙挤在一起,总有诸多尴尬和不便。于是,我们决定要生一个火炉子了。
我从亲戚处借来一个废旧的火炉子,装好,我们又从各处捡了一些树枝,火便生起来了。熊熊烈焰让那间阴暗潮湿的房子一下子有了温度。那个中午,我们四个人围坐在火炉旁,你一一根我一根地向炉子里扔着树枝,享受着撩人的温暖……
新的问题又来了。树枝燃烧太快,我们捡树枝的速度根本跟不上燃烧的速度。
"要是有些煤就好了。"何老大开始幻想。
"就是就是。"大家应和着。
但接着大家都沉默了。因为大家都没有多余的钱可用来买煤。每个人身上也就一、二十块,可那是一个月的生活费。
"要不我们去偷些?"有人提议。
"对,去偷些!"大家都很兴奋。
但讨论了半天,也讨论不出一个可以偷到煤的地方。最后,大家还是很扫兴地去捡树枝。
有一天下晚自习,我们回到宿舍,正围着火炉往里扔树枝,有一个租房住在南山脚下的同学很兴奋地冲进来,说他刚回宿舍的时候在路边上见到一大堆煤,就堆在路边,无人看守。我们快速讨论一下偷煤的可行性,一致认为没人看守是不可能的,但煤的诱惑实在太大,我们四人中胆子比较大的何家兄弟决定先去侦查一番。
何家兄弟一人拿了一条蛇皮袋子出门了。二十分钟后,何家兄弟大张着因兴奋合不扰的嘴,每人扛着一袋子煤回来了。
"煤就堆在路边,根本没人管,直接装就行了。想装多少装多少。"何老大手舞足蹈地描述着。我和老杨为刚才的胆小惭愧而后悔。
"就是这会来往的人太多,老看,不好意思,咱们凌晨一、二点再去,那时候路上也没人了,咱们消停装,多装几袋,这个冬天就够用了。"何老二冷静地分析道。
围着火炉坐等至凌晨三点。我们四个人,三条蛇皮口袋(因为我矮小瘦弱,所以大家一致决定由我把风,其他三人偷),在凛冽的寒风中,在沉沉的夜色里,像幽灵一样,满怀激情地向着煤堆进发了……
等待我们的是煤堆旁一个亮得晃眼的大灯泡,是大灯下一个一手拿木棍,一手拿手电筒的穿着黄军大衣的看煤人。
我们四人装成喝醉了酒的小混混,摇摇晃晃、满脸无辜地从煤堆前走过,从另一条路回到了宿舍。
"他不会看一整晚吧?他总要睡觉吧?"
"就是。这么冷的天,外面站一晚,他肯定受不了。"
"就是,咱们凌晨五点再去"
"对,先睡会。五点再去。"
凌晨五点,不死心的我们再次向着煤堆进发。
灯还亮,人果然不在了。
我们强压着内心的狂喜,迅速投入了战斗。我望风,他们三人装。如果有人来,我咳嗽为号,迅速撤退。
偷煤战斗刚刚打响,黄军大衣便提着木棍赶来了。我看见了,开始剧烈地咳嗽,嗓子都快咳出血了,可老杨和何家兄弟还在大声争论是该装大块的还是小块的。
"装大块的,大块的装起来快。"老杨说。
"装小块的,小块的装得多。"何老二说。
而我除了咳嗽,大脑一片空白,连喊一声都没想起来。
黄军大衣越来越近,三米、两米……棍子已经举起了……
何老大应该是感觉到了身前的黑影,一抬头、一愣、大喊一声"跑"!
我们狂奔回了宿舍。
等大家的心情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六点了,该洗脸刷牙去上学了。这时才发现,老杨和何老二的袋子丢在了煤堆,而何老大在情急之下,竟然袋子没顾上扔,还提在手里,而袋子里还有小半袋煤……
一九九八年那个寒冷的晚上,我们一共偷了两袋半煤,大约有两百斤。
一九九八年那个寒冷的冬天,我们靠着偷来的那两百斤煤,安然度过。
一九九八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我做了一次贼。二十年之后,想起做贼的经历,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