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馓面饭
那些年,我远在河北上大学。有一次,姐姐在微信家庭组里发来一张照片 是老家那张老旧的方桌,摆着几道再朴素不过、熟悉不过的家常菜。我竟恍然,假期待在老家月余 怎么没让母亲做一次馓面饭。一句充满憾意的话发过去,惹得二姐 也在群里连声附和,连连回复想吃一顿馓面饭。这几年,我们姐弟都出门在外,各有各的一份生活。可每当回想起,那一碗热气扑面的馓面饭,竟都是满满亲切的乡情记忆。
其实,我小时候是最厌恶馓面饭的。那粘稠的玉米面 灼热烫嘴,配上酸溜溜的腌菜 简直成了我的大敌。 每年冬天,母亲端上桌来 我都会赌气的爬下炕。自己拿开水泡馍,撒上一层细密的白砂糖 吃的美滋滋的。等后来长大些,我竟也渐渐 接受了馓面饭的味道。
那时候,我们家院子里还没有水井 乡亲们吃水,得去村外的天然水泉挑水。 那一条被乡亲们叫做“暖水河”的河水,周遭茂密的白桦林下面 一汪清冽见底的泉水,也不知养活了我的祖辈几代。
初冬的早晨,天青色的薄雾 升腾在山村上空。父亲每天都会赶早 去暖水河挑回一担“吱呀吱呀”的泉水,然后家里就会燃起炊烟。母亲在厨房里系着皱巴巴的围裙,熟练的将柴火扳碎了 添进灶膛里。 她用手指缝抓起玉米面粉,一边搅拌 一边均匀的撒进那口大黑锅里。 灶膛里 火舌贪婪的舔舐着乌黑的锅底,锅里的馓面饭 就开始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等玉米面粉撒进去大半,预计粘稠到可以食用的时候 早饭便做熟了。
母亲站在厨房门口,在围裙上擦拭着沾着面粉的双手 喊我们姐弟起床吃饭。这时候,我们还躺在被窝里 留恋着火炕那黏人的热气。 一锅热腾腾的馓面饭出锅了,我们也匆忙起床洗漱 擦抹桌案,将一盆油香四溢的酸菜摆上炕头。一家人盛满饭,围着菜盆吃早饭。 那入口即化的馓面饭,配上一缕酸香可口的酸菜 简直是人间少有的美味。父亲吃饭的时候,喜欢蹲在炕头上 一边吃,一边说些家常琐事。我们姐弟 和母亲都坐在炕上,将腿伸进暖烘烘的炕褥里 一边吃饭,一边津津有味的 看满屏白色像素点的《西游记续集》。
其实,所谓酸菜 只是农闲时节,母亲从田里择回来的野菜,在大缸里发酵而成。 所谓馓面饭,也只是粗糙的玉米面粉 做成的相对粘稠的玉米糊糊。相比现在市面上精制的白面面粉,只能算是粗粮。 那时候,乡下经济条件不优渥,粮食都常常不够吃。馓面饭只是老一辈 在威胁生存的极端饥饿条件下衍生出来,只为充饥涨肚的饭食。 但是谁成想,就这样看起来拙劣的饭菜 竟成了我们成年后,一代人难以割舍的乡土记忆。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的经济条件 已经大大的改观。连我们那偏远的西北小城,也铺张着各色鳞次栉比的高档餐厅。想吃什么东西,甚至只需要 用手指轻轻点触手机屏幕,饭菜就能快速送到家。我们能用金钱 买到的美食,已经太多太多。可母亲那一碗热乎乎的馓面饭呢,那烟熏火燎的灶台上 夹杂着浓浓乡土亲情的馓面饭呢。恐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碗。
每次离家前的几天,母亲都要变着法儿 把我爱吃的饭菜,悉数做给我吃一遍。 好像儿子一旦离开她,就会在外挨饿受冻一样。 临走前的那个早晨,我起床后 照例看到厨房里,摆的满满当当,新烙的酥脆的饼、刚出锅 炒的焦黄的土豆丝。母亲却顾不上吃,手忙脚乱的 在炕沿为我熨衣服。
回想起一大早,在厨房匆匆忙碌的 那个被岁月压弯了脊背的佝偻身影,我心里不禁感动的泪水翻涌。竟连我这个,一向木讷不善表达的人,也特意走过去 悄悄说了句谢谢。 好像不管儿女孝与不孝,她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心力。如今出门在外,远在千里 也不知何时,还能吃上一次 她做的馓面饭呢。
—— 9月24 于河北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