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
昏惨惨
周五夜里十一点,俞茵终于完成工作,关上了该死的电脑。
她机械地走在通往回家地铁的天桥上,看着寂静马路两旁昏暗的路灯,以及被雾霾淹没的星辰月光,突然意识到,十年了,这座城市对她来说依旧陌生,她还是个外人。
此时已经错过回家的末班地铁,老公对晚归的她不闻不问。压抑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她靠着天桥护栏缓缓蹲下,甩开脚下高跟鞋,抱头痛哭。
三十二岁的女人,在深夜哭得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多少撕心裂肺的情绪在决堤的泪水中奔涌而出?多人不尽人意的意外聚集在一起,微挑着嘴角嘲笑、捉弄生活,才能把她逼成眼前狼狈的模样?
十年前,她的皮肤光滑、白皙、有弹性,脸颊种了两颗浅浅的梨涡,灌满了蜜,动不动总是开怀大笑的样子可爱极了;她总是寻到一本好书疯狂读个一两天,谈及人生、三观,拉起舍友辩论到夜半三更;最后,她意气风发走出大学校门,一头扎入这座繁华大都市。
转眼,至亲双双去世,丈夫多次出轨,及长期的工作压力和营养不良导致不孕,十年过去,她已是个“人老珠黄”、遇人不淑、饱经风霜、孤苦伶仃的女人。
围观的你,大概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北京,正值数九隆冬。俞茵双脚已经冻得通红,可悲伤淹没了生理上的痛苦,她丝毫没有察觉到。
老人言,数九隆冬,九尽桃花开。可她的日子何时才能柳暗花明呢?
人们不该盲目地相信日子越过越好的,自欺欺人的态度不是很可笑吗?俞茵一边哭,一边擦拭泪水,一边质问那些从小习得的三观。
不过,无所谓,不管日子再怎么难过,在她崩溃的边缘还有一道光,充当了救命稻草,遥远颠簸的路途还有希冀。
初春
那道神秘的光来着自多年前的一个艳阳天,像闪着金灿灿光芒的生命出口,她想象着如果当年留下来,也许命运会截然不同。
初春的南方,太阳迅速挣脱了严冬的桎梏,将最灿烂的笑容挂在天上,彼时大学校园里爱美、活力四射,正青春的男孩女孩,已经穿上了初夏的行头。
“铃铃铃……”启智楼上空荡起了最悦耳的铃声。
学生们像轻飞的燕子,三五结对,两两同行,走在通往食堂的校道上。两旁的行道树吐出嫩黄的芽,暖暖的空气清新、活泼。
“俞茵,后面那个男生又在看你。”一蹦三跳的舍友文子搂着她的肩,伏在她耳边大声说。
“呀,死文子,别瞎说。”俞茵把文子推开一米远。
“哈哈哈。俞茵,注意淑女形象,你可是班花大人。”文子一溜烟跑到走在前面的舍友队伍中,回头大声喊到。
羞红脸的俞茵,在万物努力生长的季节里,回了头。
十二点炙热的阳光洒在男生身上,白皙的皮肤,清秀的五官,高高瘦瘦的个子,拿着课本的修长手指,她愣在那里,心里的声音发了芽:我喜欢他。
事后,文子追问她是不是害羞才反应那么大?俞茵打死不承认,说那只是被某个不按常规出牌的大嗓门同学给震个半死,才做出的应激性反应。
事后,俞茵也追问自己,就这么喜欢他了?
事后,俞茵再也不能忘记那道炙热的光。
传闻
大学的课程相对高中轻松很多,一派祥和的气氛下,人也变得格外精神有活力,格外快乐。
学校恢弘气派的图书馆,俞茵和文子喜欢极了向阳方,那占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阳光照来,闪烁着南方的妩媚,暖风吹来,窗帘小姐鼓起身子呼呼作响。
图书馆前面是大块的草地,情人约会,社团活动,班级聚会,甚至小商铺一家三口野餐,都会来此。晴好的白天和缠绵的夜晚,草地上常常星星点点聚满了欢乐。
即便校园这么美,可文子还是盼着周末来,逮着隔壁班的表哥,带上俞茵去市区商场胡吃海喝一顿。
“俞茵,他喜欢你很久了,你都没有发现吗?”文子夹了一筷子鲜美的猪肝填进嘴里,边嚼边漫不经心地说。
“不可能吧,我没有感觉到。”正在剥虾皮的俞茵,略尴尬地咽了咽口水。
“额,你反应真迟钝。”
“俞茵,我们虽然不在同一班,可他暗恋你是整个外语系都知道的事情好吗。当事人够糊涂的。要不是篮球社那个浪子,他早向你表白了。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文子表哥双手支着筷子看着俞茵。
“表哥,别瞎说。我们家俞茵压根不喜欢那个浮夸的学长。”
“不过,俞茵,据表哥说,他从上个学期就开始暗恋你。看,整整一个学期过去了,你个傻,居然都不知道。”文子一本正经地放下筷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看着俞茵。
俞茵吃惊地长大了嘴巴,好混乱。
三千日初来
转眼,初夏来临。
俞茵爱情的火苗顺着东风,燃到煦煦夏日。
她在文子表哥那里套来他的电话,精心挑选好最合适的时间段给他了一个简讯:
“周六,要去海边吗?——by俞茵”
简讯刚发出去,她就后悔了。
如此唐突冒失,没头没尾,会不会丢人,俞茵正握紧手机,跺脚懊恼时,他几乎是秒回。
“好,周六见。”
碧海蓝天,椰林沙白。他牵着俞茵的手,走在湿软的沙滩上说:这样的日子长过三千日。
余音
没有意外的一千多日,他们的爱情像校门口的两株木棉花,火红似染,浸透半边天。
七月的栀子花一向吐露着令人愉悦的芬芳,可大四那年,花香中萦绕着淡淡的哀伤。
黄昏时分,他们漫步在校道上,俞茵说她想去北京闯一闯。
他甩开俞茵的手,说了句分手吧,转身就离开。
俞茵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任凭俞茵怎样道歉怎样挽回,他都不再理睬。
分的彻底,伤的彻底,让人绝望。
毕业后,俞茵去了北京。
不幸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地作弄她。老家附近非法经营的烟花爆竹厂,在深夜发生爆炸,父母不幸罹难双双去世。接到消息时,她加完班刚回到家里还没睡多久,凄厉、绝望、抽丝般疼痛的哭声响彻整个出租屋。
一个月后,她处理完家中丧事,在社交软件中发了一条动态:爸爸妈妈走了,只要他一个电话,我就跟他走。
可,没有。
真相
她回到了北京,注销了社交账号,换了号码,匆匆结婚,几乎和所有大学同学断了联系。
毕业三年后,只在文子的婚礼上短暂地出现过一次,匆忙的,甚至没有给大家和她寒暄的机会。
“你还在恨他,对不对?”身穿洁白婚纱的文子,安静祥和。
俞茵咬着嘴唇,看着身穿婚纱,温柔美丽的文子。
脑海中浮现出她穿着洁白的婚纱,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生身穿笔挺的西装,背着光向笑靥如花的她走来,两颗梨涡灌满了甜甜的蜜。
俞茵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已经走了。”
俞茵抬头睁大眼睛,诧异、惊恐、怀疑、泪水布满其中。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有家族遗传病。我们毕业半年后,他就走了。埋在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海边墓地。”
回到梦里
有人说,人是在某件事中突然长大的,也是在某件事中突然老去的。
可俞茵觉得这话不够准确。人是在某个颓唐的时刻顿悟了,才瞬间长大和老去的。
俞茵,轻揉冻得通红的双脚,穿上鞋子一瘸一拐地走下天桥。
回到家,叫醒了熟睡中的丈夫,逼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连夜收拾好行李离开了北京——陌生的北方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