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小姐,我是竹马先生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由于阴天,天气比昨日又冷了几分。闲来无趣,我悄然想起家里那台破旧台式电脑里还有存着许多照片,不如在电脑报废之前把照片备份一下,就当找点事情做,好让自己忙起来。
翻起那些老旧照片,便犹如触及了回忆大海里的深处,深处藏着曾郁郁葱葱的小岛,如今却已然被时间埋没。我敲打着鼠标,鼠标敲打着我的心,当鼠标敲到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时,她出现了。她坐在石马上,身着一件粉红条纹的毛衣,脸上还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青涩得像颗还没熟透的苹果,我一时入了迷。
我的脑海里开始万马奔腾,不断袭击我遗忘的小岛,我合上眼,想要仔细想想我们之间的故事,却突然一片空白。也许并不是所有故事的开头都清晰可知,关于我跟她怎么认识的同样也是茫然不知所起。我更情愿我俩的故事是从夏天开始的,因为夏天的风和冬天的风味道是不一样的,我喜欢夏风的味道,那意味着热烈和欢喜。
“为什么每次那个地垫都在墙边靠着?”我问到。尽管她多次解释是为了拿出来方便,但我仍然觉得它有它在墙边靠着的道理,可能它靠在墙边是为了完成它的使命吧。
“笨呆子,你忘啦,我记得跟你说过的。”她单膝跪在地上,不断地拼接地垫。
她低着头,两鬓的头发遮住了她半块脸。
“我发现咱们其实可以把泡沫地垫立起来拼。”她一边说一边向我示意,然后她挑起眉毛,“看,就这样。”随后她递给我一块儿地垫让我学着她点儿。
我俩光着脚丫子,在地上爬来爬去,在膝盖被地上的灰土磨成黑炭后,地垫被我们拼成了一个小房子。
“如果不是垫子不够,咱们甚至还可以给它加个门。”我咬着我的大拇指说道。
“如果足够多,还可以再弄个房子,咱俩可以钻到里面当邻居。”
“然后一辈子都不分开。”
“哈哈哈哈哈。”我俩相视大笑。
“臭孩子们!可别在地上爬了,再爬地都被你们抹干净了”她爸爸端着一盆切好的西瓜走过来对着我们说道,“赶紧来吃西瓜吧,解解暑”。
我俩像是猎豹看见猎物一样,抓起西瓜就往肚子里吞。
“楠楠,你爸爸下午不是要过来商量事吗?怎么这个点还没见他来呢?”他跟我爸爸一样总叫我楠楠。
“我忘给你说了,叔,他下午厂上有事,不来了。”
“不来了?”
“嗯,不来了。”
“估计是找老韩了,这原本都说好的事,非让老韩掺和进来。唉!”他攥紧拳头,而后又松开,接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便起身走开了。
像往常一样,下了学我俩一起往家赶。虽然是后午,但风依然黏稠,汗也毫不吝啬地在我身上流淌。我揪下一个草叶子放在我额头,因为汗水的缘故,叶子牢牢地粘在我头上。
“你看,你看,叶子掉不下来,厉害吧。”我伸出脑袋让她看,像她展示我新学的魔法。
她看看我,噗嗤的笑了,然后也摘了一个叶子放在她胳膊上,同样也掉不下来。
“略略略,这个魔术我也学会了!”她伸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哈哈哈,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以后等有钱一定买两个空调,一个放在讲台上,一个放在垃圾桶旁边。”我说着,把叶子抠下来扔到热气腾腾的土地上。
“为什么不再买一个放在中间,”她说,“那样中间的同学也凉快。”她把双手插在短裤的裤兜里,耸了耸肩。
“咯咯咯,也对哦。”我笑了起来。
“我发现你走路是内八字欸。”我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指着她正在走路的双脚。
“你不是吗?”她也好奇地低下头看我。
“我才不是哩。”我走路没问题,我自信地抬起头。
“你是。”
“我不是。”
“你是。”
“是吗?”
“是。”
红了半边天的晚霞和太阳在西山挂着,我抽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上,我俩就这么并排着走着。快要即将分别,各自回家的时候,我偷偷地凑在她的耳边说我想有一个阿奴和灵儿手上戴的一线牵,就是仙剑奇侠传那个电视剧里面的,这样回家以后彼此也能感应到,不怕分开了。
她告诉我她也想。
等到绿叶再次从树枝长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她爸爸的安排下转学快一年了。虽然我俩不能一起作伴回家,但一到周末中午我还是会趁家里人午睡从家里溜出来找她玩。
天还没到三伏,汗就肆无忌惮地在我脸上淌,我像是跟自己生气一样擦了一遍又一遍。
“要不咱们玩个游戏吧。”她看了看我一副气恼地样子。
她拿出一个五毛的硬币攥在手里,圆圆的眼睛不停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个房间里藏硬币,一人一次,谁要找不到就去买雪糕吃。”她想了想,然后看向我。
“那就来喽,输了不许赖皮哦。”我应声道。
桌子底下,床底下,书页里,小小的房间里几乎所有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被我们藏了个遍。我们玩得着了迷。
“楠!楠楠!”
这声音熟悉中带有几丝愤怒。
我的心猛然下沉。随后门就被推开,甩在了墙上。
“你一天天不做作业,一股劲儿地往外跑,跑个什么劲儿!”我爸推开门随后就把我拖出屋里。
“他爸啊,你就让他来这玩儿吧,吵吵个啥劲儿。”她爸爸听着声音从屋里走出。
“你是不知道,他要有你闺女学习成绩一半的好,我随他疯跑!”
“那也别嚷嚷孩子……”
“你也别说了,我是去找老韩是为了拉拢点资金,可你昨天跟他们在酒场那样说,那就等于把我卖了!我既然来了,咱就把话撂明白了!”
“说就说了,你想跟老韩俩人管这车队,我不同意!”
“我跟你讲的不是钱不钱的事……”
“那还能是什么!”
空气突然凝固了,我俩在被夹在中间,喘气也变得困难,我听着他们的声音,都在盛怒下逐渐失了态。
我把这些照片一键复制到U盘,关上了电脑。风信子的花开了,香味窜满了每个屋子,花香和姜汁可乐的味道融在一起,让我的脑袋变得浑浊。冬天的风实在不怎么讨喜,味道冷冷的,没有夏风那么浓烈,没有夏风那么热情。北风呼啸南下,那年上学的路早已被枯枝烂叶所掩盖,只剩下了两只脚的距离。现在想起来,窗外的风声越来越紧。后面的事情变得愈发含糊不清,我的脑袋也开始疼起来。我推开了窗,风里没有尘土的味道,这种味道很理性,很沉默,让人清醒。我望着西山,它失去了夏天的青色,造物主却赋予了它理性的性格,它阻挡了一大部分北风,也阻挡了很多事情,很多感情。
“你怎么了?”我看着她的眼睛失去了一些往日所具有的东西,我便指了指我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我爸妈吵架了,摔了一地的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办就出来了。”她慢慢地坐了下来。
“哦,我爸妈也经常吵架,大人们总喜欢吵来吵去,好像总得争一个是非对错。对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也不知道。”我说罢我捡起地上的石头扔了起来。
“可是,不一样。”她把头转向一边。
“有什么不一样,大人吵架跟我们吵架一样,过两天就会好了。”我捡起一块石头瞄准篮球框扔了过去。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看向被我砸中的篮框。
“有什么不一样的,走,去我家玩藏硬币,你要赢了要什么给你买什么。”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
“不想玩,有什么好玩的。”她坐在原地没有动。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开始觉得那个游戏没什么好玩的,藏来藏去的,没多少意义。
天上的云把太阳遮住了半块儿,渐渐地起了风,风里混合着尘土的味道。
“这儿的风真脏啊。”我说。
......
“听说你期末数学考了98分,你告诉我你怎么考的呀。”我接着说。
......
我望了望西边的山,虽不是郁郁葱葱的模样,但也算是披了一身青色,可到了冬天它的颜色就没那么亮丽了。山是不是也会变老,山变老了是不是就永远不是青色的了,那如果是光秃秃的山,那就不那么好看了。
风又刮了起来,越来越急。我自然地把眼睛眯了起来,这样能挡住风里的尘土。
“我该回家了。”她站起来。
“哦,那我明天来找你。”我看着她慢慢淡出了我的视野。
她没有回应。
她双手插着裤兜,迈着内八的步子,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我睁开双眼,头脑很是昏胀,我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和眼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我想,那应该是她第一次没有回应我的话,也是第一次对我隐瞒了什么东西。这世界也许没什么道理,也许道理有时总自在人心。自在人心真是可怕。我的记忆出现了断崖般的坠落,事情越发模糊,我根本想不起来事情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糟糕,而之发生的一切让我猝不及防,超过了我成长的速度。风信子的味道盖过了姜汁可乐的味道,这突然让我有些不适。我想念夏风的味道,可夏天的风并不能解决我睡醒后头脑昏胀的问题,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
风吹过来,我的头疼开始缓解,冬天的风让我沉静,这是夏天的风所不能给予的。自从那年炎热暑假过去,我见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一部分原因是上了不同的初中学校,另一部分原因我把它归咎于成长。但我们俩都清楚,这些原因都不是最重要的。直到她爷爷病逝,我作为外孙来尽孝,我俩才迎来了多年后的第一次对话。
她戴上了眼镜,留起了长发,当年的小女孩早已不再,我想。
“你打算今年复读一年?”我先开了口。
“嗯,书都扔了,正借书哩。”她说。她话中带着几分稳重。
“听说是志愿填报填错了?”我小心地试探。
“马来西亚的那个校学费太贵了,所以没有去。”她说。
“哦。”我便没再多问。
我俩并排走在街上,静默着。夏风如此黏稠,让我有些不适,西山还是那个西山,落日还是那个落日,只是觉得少了什么。
“你高三怎么样?”她突然开口问道。
“我呀,差不多,差不多就那样。”对于她的问题,我竟一时回答不上来,尽管每天两点一线的日子过得很累。
......
我故意放慢了脚步,跟在了她的后面。她又把双手插进裤兜,迈着内八字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又是一个汗流浃背的季节,我一直默默地走在后面,知道事情早已变得不可挽回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看着跟她隔着的距离,感觉像是错过了一场年华。风依然是黏稠,我的心愈发烦躁,走着走着,我再抬头再看已见不到她。我也快步走回家收拾东西,赶往学校。
外面的凉风让我的脑袋好受了一些,此刻发觉冬天里的风虽然并不讨喜,但也不讨嫌。也许是受到什么影响,我一直以自己的观念定义着一年四季,定义着风的味道。我此刻发现,四季的风其实就是四季的风,只是它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去往不同的方向。改变的,只是我对它的看法罢了。看法,真是重要。天色被时间调的越来越暗,最后我在昏暗的路灯下看见了我的影子。
距离她家不过几十步,可就这几十步,我永远也迈步出去。人世间上有许许多多弄不清楚的事情,就像一团乱遭遭的麻绳,找不到源头,也找不到结尾。自在人心的看法让人们产生了距离,也许孩时的我是对的,世间的所有事情一味追求对错就会让彼此产生距离。问候是自然世界和人世间相通的东西,也是两个世界都缺少的东西。
那些时光永远也追不回来,那两个在风里奔跑的孩子早已成人。一刹那,故事平平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