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下午,晓丽淌着大腿深的积水来到了郑州地铁中央商务区站,准备从这里上车回家。可能是因为雨天,这一站上的人并不是很多。
但这趟地铁走得也不顺畅。从黄河路站开始,列车出现了停停开开等情况。因为沿路也一直有乘客在上车,所以晓丽也没有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事故是在海滩寺站与沙口路站间发生的。
当天18时许,积水冲垮出入场线挡水墙进入正线区间,造成郑州地铁5号线列车在海滩寺街站和沙口路站隧道列车停运。
晓丽发现,雨势实在太大,不过5分钟,车厢外的水已经超过了车的一半高度。
一些乘客已经吓哭,车长也呼叫不到地面。
又过了几分钟,洪水渗入车厢,淹到小腿处,地铁也开始倾斜。
晓丽的心开始悬了起来。
她从车厢往外看,看到两边的水还在急速地向上涌,与此同时,车厢外面的水也在不断地从门缝里向车厢里灌入。
列车长急切地从车前走到车后,不断地与地面进行联系。从列车长焦急的神态和火急火燎的肢体语言,晓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这个时候,水已经涨到晓丽的膝盖处。
这段线路前高后低,因此车尾部位的进水速度要明显高于车头部位,所以列车长要求乘客尽量往列车前面去。
晓丽问列车长,我们就这样等待吗?
不。我们尝试从前面撤离。
走到车头,五分钟后列车长打开了最前面的一节车厢门。
大家在列车长的指挥下,抓住栏杆,小心翼翼地下到铁轨,沿着铁轨和隧道里一条狭窄的人行通道,慢慢向外走。
动作快的一小部分人已经到了相对安全的位置。但由于水流很急,行动很慢,有几个人被水流卷走了,而地铁下面的那条人行通道又非常窄。人多且挤,大部分人根本就过不去,所以,走到一半不到大部分人就被迫回到车厢里。
第一次撤离,也是第一次自救失败了。
回到车上后,车厢里的水已经到了腰部。晓丽问列车长,还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除了等待。
回到车厢,晓丽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和丈夫通个电话。
车厢里的信号不好,好不容易接通后没说几句话就又断了。她告诉丈夫她正在地铁五号线上,目前停靠在海滩寺站与沙口路站之间。
乘客困于车厢中。尽管信号不好,但人们还是努力把车厢的情况用文字和视频向外发送。
车厢内水已经快漫至胸部,有一种恐怖的预感向晓丽袭来:水漫过头顶怎么办?
恐惧同样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人们忙不迭地向外打电话,告知车厢里的情况,请求外面的人联系救援。
由于害怕,车厢里有几个女人开始抽泣,男人们也开始喘着粗气大声地埋怨。
晓丽身边一个女孩,一边哭着,一边她颤抖地对电话那头说:“你今后一定要幸福。”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水位一点一点地往上涨,恐怖的气氛也随之在车厢里漫延。
人们都已经站在坐位上了,但即使这样,水还是向胸口顶着。晓丽真的害怕了。
但最恐怖的还不是水,而是车厢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很多人已经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可能是由于紧张,晓丽也开始感到胸闷。她听到一位阿姨向外报着银行的卡号和密码,好像是在安排后事。
晓丽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也已经流泪了。她在想,她是不是也应该安排一下?
她刚打开手机,车厢断电了,车厢里一片漆黑。
哭声和惊恐声包围着晓丽。她感到一阵眩晕,有点快站不住了……
漆黑一片带给人们的是恐怖与不安。
黑暗中,晓丽听见有人说要砸开车窗逃离。
可没有铁锤怎么砸开车窗?
有人很快想到了车厢里的灭火器。找了半天,有人终于在坐位下面找到了一只灭火器。
一个小伙子接过灭火器就砸向车窗,可列车上的车窗牢固的很。车窗不仅没有被砸开,灭火器反而被砸坏了。
灭火器坏了,随着灭火器里面的干冰粉末外泄,人们又一次陷入了绝望。
第二次尝试自救失败。
一个年轻的女声提议:我们应该保持安静,少说话,节省体力,节省氧气,等待救援。
女声让车厢里安静了许多。她还告诉大家尽量不要动,因为一动车厢外的水就容易灌进来,车厢里的水就会上升。
女声一边讲话,还一边安慰身边正在哭泣的女孩。那个女孩刚刚失恋,正哭着准备把手机里仅有的几百元转给一个闺蜜。
听着女声宽慰的话语,晓丽感觉到这是一个沉着冷静又善良的女人。
车厢里不时传来干呕、咳嗽和呛水的声音。人们的心一点点收缩,恐惧盘旋在漆黑的车厢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晓丽想,这可能是她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一个夜晚。
她不甘心。她才结婚一年,还没有孩子,疼爱她的父母还等她养老送终。
想到这,晓丽拿出手机给丈夫和母亲发送出她认为的最后一个问候:多多保重,爱你的晓丽。
发完这条短信,晓丽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浸泡在冷水中,晓丽感到有些支持不住,她多想旁边有丈夫的肩头可以靠一靠……
忽然感到胸闷气短,呼吸越困难,晓丽有一种快要死的感觉。
她虽然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但她能感觉到所有的人都耷拉着脑袋,留一个鼻子在那里苟延残喘。
她绝望地把头向后仰去,与别人争夺着车厢已经不多的一点氧气。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迷糊中晓丽听见车顶上有动静,车厢外面的积水中似乎也似乎有人活动的声音。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车顶传了进来:“里面的人想办法砸开车窗。”
晓丽睁开眼看了一下,车厢里不再那么漆黑一片,外面有微弱的亮光渗透了进来。更让她精神一振的是,车厢里的积水居然没有再涨,而且车厢外的积水明显下降了。
受到鼓舞,车厢里的人像打了兴奋剂那样满血复活了。所有的人都在找一切可能的东西砸向车窗。
里应外合,很快车窗就被砸开了。一股熟悉的,但又是久违的空气扑面而来。
重新呼吸到氧气的人们都喜极而泣地拥抱在一起:“我们没有死,我们活下来了。”
很快车厢门也被撬开,晓丽终于看到了救援队的人影。
“让老人和孩子先走。”
“让孕妇先走。”
“让女人先走。”
车厢里的男人无一例外地让开了一条道。
车厢里的人开始撤离。身体虚弱走不动的人都有身边的男人搀扶和背着下车,这种极其感人的场面晓丽第一看到。
当晓丽拖着沉重的腿准备下车时,她看到一个撑着拐杖很吃力站在一旁的一个男人,她说:“您腿不好,您先下。”
“不,我是男人。”微弱的灯光里,晓丽看到男人脸上露出了自豪和灿烂的笑容。
晓丽想说什么,但已经梗咽地说不出来了。
跨出车厢后,晓丽看了一下站台上的时钟,21点05。此刻距离她上车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
晓丽询问已经下车的乘客,有没有看见那个让我们保持体力的女孩。遗憾的是,所有的人都说没看见。
晓丽想进车厢看看,可进不去。男人们开始撤离,车厢里已经没有一个女人了。
当晓丽艰难地走到地面,路面上除了应激灯,也是一片漆黑。
她无力地坐了下来。拿出手机,一看早已没电了。
正在她想办法联系丈夫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个平时带着家乡土味的声音,此刻正是她期待已久的声音,这个声音正在呼叫她的名字。
她努力站了起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挥了挥手,拼尽全力喊了一句:“在这里。”
随即她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