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一篇文章《似花还似非花 言情与赋物 苏轼宋徽宗告诉我们创作咏物诗词的秘密》,说了一半,下面在看看张九龄与王沂孙在咏物诗词上的区别。
古人诗词作品常常提到一个词:寄托。诗言志、词言情,但是词在苏轼以后,也开始被赋予了言志的作用。不过这种言志的寄托有的很明显,有的却不明显。这种不同一般是因为作者的处境不同。
一、张九龄《归燕诗》
前文说到了史达祖的《双双燕》,这里我们再欣赏一下张九龄的《归燕诗》:
海燕岁微渺,乘春亦暂来。岂知泥滓贱,只见玉堂开。绣户时双入,华堂日几回。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唐朝宰相张九龄以直言敢谏著称,但是在奸相李林甫渐渐得势以后,张九龄感觉皇帝对自己越来越不满。因为担心自己受到李林甫的陷害,所以张九龄写下这首《归燕诗》以明志。 然而李林甫没有饶过张九龄,还是想办法毁谤并导致其被罢相。
这首五律对仗工整,语言质朴而易懂,同样具备咏物诗的特点,既是写物也是写人。 句句说的都是燕子,但是句句也是说的自己,因为二者之间有着共同的际遇、性格、志向。
第一句“微眇”是说自己出身平凡,不像李林甫出身华贵(林甫出身于唐朝宗室郇王房)。“乘春亦暂来”,表明自己不会贪图权势久居不走。 中间四句,表示我以卑贱之身有幸出入“玉堂”。末句是告白:我无心争权夺利,请不要以我为敌。诗中虽然不卑不亢,但是一国之相因此而作诗明志,可见形势逼人不得不低头了。
张九龄这首诗虽有寄托,但是表现很明显。不过有些人的咏物词不同,其中的寄托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例如王沂孙。
二、王沂孙《眉妩·新月》
王沂孙处于宋末元初,号碧山,与周密、张炎、蒋捷并称"宋末词坛四大家"。他的词集《碧山乐府》,又称《花外集》。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说:
咏物词至碧山,可谓空绝千古,然亦身世之感使然,后人不能强求也。"
陈廷焯说其”空绝千古“,是因为写了自己的身世,其他人无此经历所以写不出。不过宋徽宗不是也有这种经历和作品吗?为什么不能“空绝千古”。我们可以看看吴梅的解释:
"大抵碧山之词,皆发于忠爱之忱,无刻意争奇之意,而人自莫及。论词品之高,南宋诸公,当以花外为巨擘焉。其咏物诸篇,固是君国之忧,时时寄托,却无一犯复,字字贴切故也。"
吴梅说王沂孙”咏物诸篇,固是君国之忧“。这就和苏轼、赵佶、张九龄完全不同,他们是自己的身世之悲,而王沂孙是”忠爱之忱、君国之忧“,更不要提史达祖”画栏独凭“的思妇盼归了。看到这种评价,是不是一下子想起了”一饭未尝忘君“的杜甫(一饭,出自与宋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话》)?
我们看一首王沂孙的《眉妩·新月》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
王沂孙风格接近周邦彦,但是更加含蓄深婉。这首《眉妩·新月》通篇写月,上篇虽有思妇句”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但其深意并不在此。
下阕”千古盈亏休问“, 表示月有圆缺是大自然的现象,自有今古兴亡之感。如今恰是”亏“的时候,所以会说”难补金镜“。后面有离黍之悲: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但是我一直期盼着月亮重新圆满:试待他、窥户端正。然而”云外山河“破碎,月色花影参差,而诗人渐老,徒自悲吟而已。
王沂孙通篇不离月亮,围绕着月亮有悬柳、香径、素娥、宝帘、太液池、故山,这一连串的意象都和月相关。这就是古人所谓:
“赋水不当仅言水,而言水之前后左右”也。
通过这些意象的陪衬,渲染了一个凄凉悲苦的月亮形象,其背后隐藏的是一种寄托,即吴梅所说的:”其咏物诸篇,固是君国之忧,时时寄托,却无一犯复,字字贴切故也。"
结束语
从刻画的手法来看,写咏物词可正面描写(张九龄归燕)、可陪衬(王沂孙眉妩新月)、可反衬(史达祖双双燕 )。如果从思想境界来说,就有很大的不同了。
单纯的咏物例如骆宾王《咏鹅》,一听就是儿童之语,纯真得没有杂质: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但是成熟的文人不同,总是要夹带些私货的。例如苏轼杨花词、宋徽宗杏花词以及张九龄的归燕诗,既是咏物也是自寓;史达祖的燕子寓意复杂,反衬出思妇的愁苦;到了王沂孙这里,咏物词上升到了“君国之忧”的境界。
从这些作品可以看出来,优秀的咏物词表面是咏物,背后一定隐喻人的思想,至于这种思想境界的高与低,就看作者的体会与表现了。
@老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