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的人

任予总是羡慕从不回头看的人，哪怕自己是一个心理咨询师。但是她也总有控制不住自己思绪的时候，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每每缠绕在心头时，就像在飞行的鸟的翅膀，扇扑不停，在天空不留痕迹的飞翔过，但明明，一切都发生过……

就像她跟宋司楚，相守着这段似乎没有了生活痕迹的婚姻。爱，却又那么真实的存在过。

就像此时此刻，她又一个人盯着诊室的天花板，回想着一切，只是，她明白太多的情绪如果一味压抑在这躯壳里面，就如同一只被困住的猛兽，总有一天会以一种可怕的形式破牢而出。所以，她得偶尔把猛兽适当地放出来，面对它，打败它。

“任医生！”突兀的喊声惊醒了在思考中的任予，她抬头，郭子出现在面前。郭子的情况似乎比自己还糟糕。

“我昨晚睡得很不好。”郭子摘下她的太阳眼镜坐到了任予面前，画了浓妆的大眼看着任予，没什么精神。

“先坐下吧。”任予指了指那张弗洛伊德椅。女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不能接受别人欺骗自己，却又爱自欺欺人。郭子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明明知道再如何精致的妆容都无法掩饰自己精神不振的模样，但还是使劲地折腾自己。只是，作为她的心理医生，任予并不会说破什么。

“对不起，我又没有预约就跑过来了。刚才我一直在外面犹豫着，后来问的索菲，她说你已经没有预约的病人了……”郭子把自己的包包抱在了胸前。

“没事。”任予尝试岔开话题：“想要喝点甜的东西吗？索菲今天做了巧克力奶。”任予微笑，并递给她一颗糖：“或者，先吃颗水果糖？”

“我睡得不好。”郭子把自己的手提包从胸前拎开，并随手就扔在地上。又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接任予递来的水果糖，往嘴里塞去：“我遇到变态了。”

“那给我说说吧！”郭子总是神经质，有时候她过度在意别人对自己的关注，最终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但是，任予每次都愿意认真聆听她的想法，从而慢慢地引导她跳脱出来。

“昨晚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有人盯着我一般。今早想出门运动的时候，更加确定不对了。”郭子坐了起来，左顾右盼的样子，并压低了声音：“有个很奇怪的人，在我家楼下。”

“郭子……”任予刚要说些什么。

“但是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郭子却打断了她的话，微微笑了笑：“我记得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不要太过自我。然后我也就壮着胆子继续下楼去跑步了，可惜……”她垂下眼帘。

“那个人很怪，撑着伞。”郭子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我跑步的时候，也明显感觉到有人在身后紧跟着，一直到我回家，进了电梯，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才消失。”

“那很好啊，说明你知道怎么自己去驱散一些自己过多的猜测。”任予拉过椅子，坐到了她身边。

“可是！”郭子突然抓住了任予的手臂：“我回到家洗澡出来之后，又看到了那个撑伞的人站在楼下！依旧是盯着我家阳台看！”

“也许他是在等人。”任予另一只手轻轻拍着郭子的后背，说：“我先让索菲给你送一杯巧克力进来。”任予始终觉得郭子的情绪不稳。

“不！任予，不要走开！”郭子一手拉扯过任予的衣角：“不好意思，我……我想我太害怕了。”

任予重新坐下，握住了郭子的双手。这个时候，两个人的双手都有些凉。但任予知道，郭子需要自己手心所能传达的安慰。

就这样，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了，郭子从弗洛伊德椅上站起，在诊室洗手台的镜子前洗着自己的眼睛上的那些眼影：“真的不习惯自己这个样子，出门的时候还死命地画，你说女人是不是个奇怪的生物？”

“是的。”任予回答道：“其实这种奇怪，也无伤大雅，不是吗？”任予暗自松了口气，本以为郭子今天的情况没那么好解决，毕竟一开始的时候，她的情绪真的极其不稳。

“总算都擦掉了。”郭子回过头看任予，水灵灵的双眼，十分好看：“我还是喜欢自己原来的样子。”

“现在反而显得精神多了。”任予赞许地说道。

“那我先走了。”郭子边说边捡起了自己之前随手扔在地上的包：“任予，谢谢你每次都能够拯救我！”任予还没来得及反应，郭子就给了她一个面对面的大拥抱。

任予将郭子送到诊所门口，天气依然很凉，还飘着雨。就在任予将要转身的时候，郭子又拉扯住了她。

“那也是诊所的病人吗？”郭子压低了声音凑到任予耳边说。

任予顺着郭子的目光看过去，是苏沐。他撑着伞站在路灯下，任予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认得出来他那件夹克外套，还有那魁梧的身躯，甚至……甚至是闻到了熟悉的属于苏沐身上的气息。

“是，是一位病人。”任予点了点头。其实任予最开始想说是自己的朋友，但不知道为何自己又临时改口了。大概，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跟苏沐之间存在什么别的关系吧，再说，本来也没有什么别的关系……任予知道，这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心虚。

“哦！”郭子若有所思：“他跟我家楼下那个撑伞的人，很像。”

“你看清楚了他的样子？”任予问。

“不。”郭子摇摇头：“就是伞差不多一样，而且……身形也像，衣着也是……但……”郭子咬了咬下唇：“任予，我知道都是我自己多想的，这个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太多了，不是吗？我回家了。”

任予很欢喜看到郭子这个样子，她正在学会自我心理暗示，而且是正面积极的暗示。

她目送郭子离开，另一边，苏沐收起了手中的伞，朝任予走来。

“你好像心情不错。”苏沐开口说道。

“还好。”任予低下头，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

“我送你回家吧。”苏沐说道。

任予点了点头：“我收拾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今晚没有拒绝苏沐送自己回家。可能因为今天心情不错吧，是的！一定是这样。任予想着。

今晚的朝夕公园，因为小雨的缘故，人应该更少才对，但夜跑的人们，似乎忘记了之前一天血腥的命案。

人总是如此，伤痛很快被遗忘。任予想着，生活在继续，地球在转动，没有什么能阻挡这个世界的前进。

这一路，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这让任予有些惊讶，因为，多么像曾经自己跟宋司楚的当初啊！就如同回到当年，还是学生年代的两个人。晚自习之后，宋司楚推着自行车走在自己身边，月光安安静静地洒满了校道。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心照不宣地享受着无声胜有声的美好。那时候，任予觉得那一条漆黑的小路，这么一走，就能走完了一辈子，就能走到了永远……

“你家……”苏沐停住了脚步：“真的太近了，哈。”

“嗯？”任予抬头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在月光下显得线条有些柔和，很好看。这莫名地让她心跳加速，于是，赶紧又低下了头。

“你家到了，要说再见了。”苏沐指了指前方。

“是的。”任予向前有点夸张地跨了一步：“再见。”

“任予……”苏沐紧跟着也朝前走了一步：“你今天的黑色丝袜，很好看。”话音刚落，苏沐转身走了，留下了发愣的任予站在原地。

任予猜不透自己的想法，更加猜不透苏沐的想法，她有点惆怅抬头看着夜空，摇摇头，朝小区走去。

第二天早上，任予刚踏进诊所，索菲就一惊一乍地拉过她到前台，指着头顶那台液晶电视，配合着夸张的表情说：“任医生，你看！好吓人啊！”

任予抬头看向电视机，是早晨新闻播报。

“斩首者又出现了！”索菲说：“天啊，太残忍了！”

任予盯着电视机，脊背上开始有了湿漉漉的液体分泌。因为镜头里面赫然出现了死者随身物品的画面，是一副墨镜，一副属于郭子的墨镜。

她倒抽了一口气，手按住了胸口，一手撑在前台的桌子上。

“任医生，你怎么了？”索菲问。

“没什么。”任予没多说，径直往自己的诊室走去。

一合上诊室的门，任予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拨通了赵珂的电话。

“赵珂！”任予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凶手又出现了。”赵珂已经知道任予想问的是什么。

“死者的身份确认了吗？”任予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尽可能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应该是一名姓郭的女子，具体的还在核实。”赵珂说。

“受害者的身份确定了打给我好吗？”任予强忍住内心的痛苦，快速地挂上了电话。

任予望向窗外，耳边似乎响起了昨天郭子对自己说的话。她说：“任予，谢谢你每次都拯救了我！”任予开始抽泣，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力，甚至觉得郭子的死与自己有关联一般。

是的，她救不了任何人，她更加拯救不了自己……

就在这时，手中的电话响起，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机铃声如此让自己厌恶。低头一看，竟然是宋司楚打给自己。

她想起昨晚宋司楚没有回家，他说在公司加班，月底了，财务都是十分忙碌的……任予有点慌张，她没有接丈夫的电话，任由那铃声聒噪地响彻整个诊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