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艰难又充实的出租屋时光

图片来自本人

高三时,家里终于还是不信任我的自控能力。一致讨论过后,我爸一票决定让我妈辞掉代课老师的工作来校陪读,也就是在学校附近租一个房子。然后我就搬出住了两年的宿舍,住进由我妈做生活保障的小屋里。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三十几个平方,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我们学校那片地儿,基本算是市里的教育重点区域,不仅有市第一、第二两所省重高,还有一所夹在中间的,在二本里头也能稍稍排得上号的大学。

所以,学校附近有很多出租房,房子多,学生更多,房租总是见涨不见落,租房的人却还是越来越多。

高中毕业那天,房东大爷找过来,告诉我们,三四天后就又有人住进来了,所以得赶紧卷铺盖走人。

我望着曾经以为还要待很久的小租屋,傻愣愣的发呆,一批一批,一波一波,轮奸了多少人?

其实刚上高二那会儿,家里就说该让我妈来陪读,毕竟一个人在外面读高中不像以前,以前读初中的时候,教室隔壁就是我家,早上起床走不了几步就晃到教室了,班主任是老爸,保障力度不可谓不强。

高中以后,一下子没人照看着了,难免让人有些担心。况且我那时候体质不行,170出头的个儿,体重都没破过三位数。某些女同学稍微不注意点饮食就能在吨位上碾过我。

我妈对此归结为学校伙食不好,所以要亲自出马来饲养我。她似乎也从来没有想过,前面十几年不都这样养过来了吗?

肉也没见长啊!

而且我当时成绩还是挺不错的,于是我以我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辅以以上种种为由,委婉拒绝了家里的安排,并且告诉他们,出去租房子的大多是女同学,男同胞还有大半在坚守阵地呢,我不能做叛徒的。

然而,比较打脸的是,一年不到,我们宿舍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起来,曾经能一人接一句的307寝室之歌突然变成了三两人的低吟。

于是我意识到,做叛徒大概是迟早的事了。

真正让这件事被拍板定案的大秤砣是,高二以后,我的学习成绩蹭蹭蹭在往下掉,稀里哗啦一泻千里,所以,那所谓自力更生的托辞就此崩塌,成了笑话。

我没了任何可以站得住脚的理由来拒绝家里的安排,综合水平考试完了以后,一零年六月十五号左右吧,我和斑马、油条几个开始相互叹气。

心情不好,为什么呢?要搬出去住了,以后不能住宿舍了。

于是心情不好的我们在解决了考试之后的两周里,为了舒缓一下情绪,起码有七个晚上是在网吧度过的,算是最后的疯狂、最后的傻帽,全然没想到这个借口找得多蹩脚。

都快不在里面住了,不应该再安安心心一起多待几天吗?

分岔口就在那儿,该走的一定会走。

在被决定要被陪读了以后,我就接到父亲命令去找房子租。找到一家,谈得比较愉快,四百块一个月,相比附近其他的房子要便宜一些,更不用说和省城某些名校旁边几千块一个月的租金去比了。并且,由于搬家的时候我早到了几个小时,幸运的住进了四楼。而另一个人,则不得不捏着鼻子接过五楼的钥匙。实际上,她那份协议比我先签。所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见着人家的时候我都不大好意思,世界那么小,那人和我们班的几位女同学玩得还挺好,我和她算是早就脸熟的那种。

那天晚上,斑马他们几个帮我扛着行李箱送去新家,正巧下着雨,于是箱子成了最好的遮蔽物,一公里走下来,剩我一人望着箱子里的湿润衣物发愁。少年尝尽愁滋味。

进入高三,我们是没有暑假的,总共也就是一周左右的调整期,大概是七月十号吧,我们就开始了痛并快乐着的高三冲刺。

或许是良好的环境可以塑造更好的品性,又或许是在家人的感召下,浪子回头幡然醒悟。才刚搬进那间一室一厅的小租屋里,我就迸发出了超强战斗力,当然,这指的是精神面貌,在重新打开书本,看到很多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时,我都会忍不住怀疑,这是我的书?什么时候记的?

那个暑假并不炎热,我的身上也体现不了春困秋乏夏打盹的魔咒,似乎才用了半月不到的时间,我就把通宵玩游戏、熬夜看电子书的精力转移到了啃习题上来,似乎半个月前的那些事情真像一次最后的道别,以至于现在想来,很庆幸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有着想做就去做的精神,简直没原则到可爱。

习惯了昼伏夜行的我,像是突然之间觉醒了起来,白天变得有精神了,晚上一如既往的更有精神,高三最开始的那几个月里,我基本上就没有在十二点之前睡过,日日夜夜熬呀熬,新鲜的小租屋,新鲜的一个人,气味都异常温馨好闻。

那是一段住了两年拥挤宿舍,过惯了邋遢生活以后焕然一新的时光,似乎整个人都明媚了很多,我是个能有多舒坦就想有多舒坦的人,有我妈做保障,不用洗衣服了,不用提热水了,被子的味道也更好闻了,回到小屋一坐下,我妈就能把刚泡好的牛奶摆到桌上来,冬天到了后,脚跟前铁定会有个小太阳烧着,暖洋洋的。

而我,则只需要负责打开mp3,放出许嵩的歌曲,在如诉如泣的旋律中握起笔,享受着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响,就好。

听一首歌就能听到一段时光,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对此深有体会。似乎于此早有预料,我也曾在高中毕业后赌气般的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听许嵩的歌了。可到了大学以后才猛的发现,手机歌单满满的都是那一个人的名字,甩都甩不掉。所以等到我现在真的不怎么听他歌的时候,又突然发现,那段于大学宿舍中公放《城府》《庐州月》《清明雨上》...等一系列“山高”曲目,用来叫醒室友的时光也被捆进了歌里。

现在,有时候也会感慨小租屋的日子距离遥远难及,但只要一听到某首歌,触感就能立马被拉过去,甚至连那个房间的味道都清晰新鲜,仿佛我还坐在里面。

刚开始的两个月,对于大部分非高三学子来说还算是个暑假,所以我爸直接卷铺盖拉着妹妹一起住了过来,一室一厅的房间,我独占一室,老爸老妈妹妹三人蜗居一厅,所谓厅,也不过刚好够塞下两张床,中间再摆个小桌子。其实,这狭小场景其实挺像小学时候家里情况的,所以感觉还挺亲切。

就这样,一个本无任何羁绊的地方登时孕养出了家的味道来。

那些日子里,守着外面不同窗户的灯光学习,等摸透了规律,大家似乎就有了默契——比谁窗口的灯光亮得更久,算是一种刺激激素分泌的有趣游戏。

有天晚上,我和我爸为了一道数学题奋战到凌晨两点多,周围一束束灯光都相继暗淡,除了隔音效果极差的楼道里偶尔响起的悉嗦声音,就只有我们父子俩的沉默呼吸,直到我妈半夜醒转,提醒我们该睡了,我爸才轻咳一声,干涩道,早点睡吧。

高三的第一个月结束,我的月考成绩从全校四百多名升到三十六名,后来的十一次月考里再没跌出过前五十,最好到过第五,不敢说多牛逼,而且其实我除了夸自己帅以外很少说自己聪明,更不会说当初那段稍稍走偏的时光导致自己泯然众人。

我一直都承认,我就是自控能力不行,不然别人欣赏我的也还总喜欢说我可塑性强,就是怎么揉捏都行,不同时期不同形状,住进小租屋后,我就被框成了该有的样子。

我不太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更不相信九十九的努力加一分的天才就会有化学反应,公诚博毅,励志明德我倒是挺喜欢,这分别是高中和大学的校训,放在一起竟是有种出人意料的协调美感。

毕业那天,我收拾小租屋里的东西,墙壁上贴着的是我练过字的A4纸,还有一排一排的英语笔记,我想了想,把笔记扯了,把床头的两张字帖留下,字迹认真而工整,我想着,等下一位进来以后,至少可以知道,这间房子的前一个主人还算对得起它。

..........

毕业后,我还回去过几次,前两年的时候,房东大爷仍旧记得起我,还会指着我对楼里进出的学弟学妹们介绍说:

这是以前住四楼的那个,高考六百多分呢!

在那一排排参差的出租房群落中,一栋楼就是一处阵地,一间房就是一座堡垒,战斗的最后,有人不幸折戟黯然退场,消失在路口转角,有人荣耀加冕意气风发,成为一串被人津津乐道的字符。

然而不论最后走出来时是昂头还是低眉,我想,大多数人在那一刻,最放不下的不是考试表现,而是随着离开房间后,被炎炎烈日消灭得一干二净的熟悉味道。

似乎一步跨出,就舍弃了一个眷居多年的世界。

那种胸腔内的空虚与陌生,除了令人发指之外,我真找不到其他任何词汇来形容。

一个一个小租屋,多少人痛并快乐过。

当年,高考前夕,斜对面楼里的一哥们坐在阳台上唱歌,那时已经很晚了,然而歌声仍是没停,听说是因为压力太大根本睡不着,想着肯定考不好了,就拉几个垫背的吧。

还有一哥们,也是高考前夕感觉自己状态不够好,他爸心里难受,一时糊涂下给他连灌了几罐红牛,希冀于能助他养精蓄锐,结果哥们硬是折腾到第二天早上还没睡着,他妈当时气哭,说,如果儿子考砸了,这辈子都会怨死你,听说他爸当时把他送进考场后也是一转身就红了眼。

后来,第一个哥们果然没考好,一般二本的水准考出了三本B类的好成绩,倒是后面那哥们,发挥很正常,让人感慨年轻人精力果然好之余,心底当真感动。

我在想,如果把高考当成一场仗来看,战争结束后,不论英雄走卒白袍黑将,那一个个夜晚中,一个个窗户内亮起的一盏盏灯,都是一枚枚无言勋章。



现在,高考结束已经快六年了,每次临近高考的时候,还是会关注。大学期间,每次回家都要去母校转转,然后走一走当初从小租屋到学校的那段路。

有个开粉店的阿姨,我常去她那儿嗦粉,她现在还记得我。今年春节过去,发现她不在那儿了,我顿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似乎随着那个每天早晨蒙蒙亮就起来榨猪油的温暖身影的离去,我的那段独自走在静谧曦光下的岁月也已彻底遥远。

原来那阿姨去哪里了?当天,我几乎是吊着嗓眼儿问出这个问题。哦,你说我婶婶啊,她今天去参加一个婚礼了,我来代班。

哦。

我低下头,感觉口腔里面都是湿润的味道。

听到一首歌能记起一种味道,见到一个人也是。

后来我发现,我见到的每一个穿梭于校园的身影,都是那么让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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