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而我也为这两位翩翩少年的诗情蹙眉。 很多文章,将这两位翩翩少年放在一起。他们同样面临着“世间安得双全法”的困境,也感慨过“我是人间惆怅客”。他们一位是西域雪原里孤独的王,一位是俗世浮华中禁锢的富家公子。他们苦苦追寻一份平常人的爱恋,却因此种种与他们渐行渐远。惟以那样深的情,才写得出这样醇美的诗。
红尘陌上,与卿相逢
好多年了 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
我放下过天地 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 任你一一告别
世间事 除了生死
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仓央嘉措,一个叱吒风云、掷地有声的名字。他曾在云端之上,俯视众生,亦在最深红尘,爱恨交集。他曾化身千百亿,寂寞修行,只为度化世人,却始终舍不下风花雪月的情爱,割不了锦绣如流的人间。他的一生,是一册让人穷尽岁月亦不能读懂的经文。在荒芜的雪域,在寥廓的圣湖,在宽旷的神山,他沉静似水,静卧如佛。
没有什么,比禁锢更能一位放浪形骸的青春少年心酸,除非,他真实经历过无忧无虑的青葱韶光,才更能理解与风尘人世擦肩而过的悲哀;除非,他忍着禁锢,却未能换来本该属于他的权力与荣光,才更加懂得心为形役的伤怀。奈何,这些全都阴差阳错降临在仓央嘉措身上。幸好,上天还赋予了这位活佛难得一遇的诗情,让他得以重温旧梦,得以用他传奇而悲剧的一生,换取世人永远的怀念和感动。
在喜马拉雅山南坡有个叫门隅的地方,那里世代居住着门巴族。某天,小镇迎来一个伴着七日同升,黄柱照耀的异象的孩子。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不寻常的生命,十四岁之前的仓央嘉措,的确可以不负如来不负卿。他一边在巴桑寺学经,一边听着窗外动人的情歌,亦和邻村的女孩悄悄私会。他甚至觉得在这青翠年华里,不好好地相爱一场,是对人生的辜负。仓央嘉措的情如人间四月,那般莺飞草长、肆无忌惮。
世间的事,从来都是有得有失,你以为拥有了人间唯一的太阳,却不知早已丢失了最明澈的月亮。你以为自己是一个可以执掌天下的风云霸主,却不知道同时也失去了人生最简单的幸福。十五岁的仓央嘉措不会想到,自己会从期待佛光沐浴的芸芸众生,摇身一变成为荣耀加身的转世灵童。他原只是遥远天边、清贫门户里的孩童,因了转世之说,顺从了命运的迁徙。倘若可以,他宁愿和心爱的姑娘,在开满格桑花的村庄里放牧写诗,与牛羊白云相依,和草滩溪水对话。如此,便可以不必接受众生朝拜,远离万丈荣光。然而,他终究躲不过几世轮回的命运,做不了浪迹天涯的游子,亦享不了凡尘俗世的爱恋。
万里云山,长风冷月。风景为千年而生,他为众生惊世。多少人,不辞万里,跋山涉水,只为将他寻找。明知此生无缘得见,却还要为一句美丽的诺言,痴心不改。只因他是俊雅的佛,是最美的情郎,是一生的珍惜。如果可以,我不愿他经历两难的抉择,不愿他在最深的红尘里相遇又匆匆分离。我宁愿他落入凡尘,不惧生死,敢爱敢恨。纵然被烟火呛得泪流满面,也策马扬鞭,纵浪行舟,孤注一掷。
诗酒年华,莫若初见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所谓美好,更多是失去后经留恋才愈发香甜,曾经以为寻常,而今却可遇不可求,容若竟以一言就让这悔不当初的心情跃然纸上。王国维赞其曰:“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许多人初识纳兰容若因听闻“人生若只如初见”,对他三段缠绵的情感更为了解。的确,纳兰词情感真切,翻阅词作,满屏尽是愁、恨、泪、惆怅、断肠……单一个愁字就用了九十多次,而每一个“愁”字在不同的词中意思也不同,难怪其将词作命名《饮水词》,便是取“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之意,言其幽微难名之感吧。纵观其词,不尽是婉约叙儿女情长,虽厌烦官场,却也不免担忧家国大事,也因其人豁达不羁,流传着不少豪情柔情兼有的佳作。
他通经史,擅书道,工丹青,善骑射,文武全才。他是旷世奇才又出生于官宦世家,然而人无完人,他失去的远远比他所得到的来的重要。青梅竹马被天子横刀夺爱,结发之妻在双十年华香消玉殒,红颜知己也因世俗观念难以生死相守。三段真心之恋均无果而终,再无初见之感,只得叹一句“比翼连枝当日愿”,吟一声“我是人间惆怅客”。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这是青梅暗恋的稚嫩情愫;“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这是愿许一生但无奈长嗟悲叹的愁意;“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这是天人两隔的断肠悲苦。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么就可以淡淡的笑,淡淡的好感,淡淡的离别,甚至淡淡的相思。但这终究只是容若美好的期盼,是三生石上的金玉良缘,还是前世的冤家宿孽,只有经历后才能了然。
纳兰容若的《饮水词》还被万千世人搁在枕边,伴随月亮一起吟诵。纳兰容若喜欢的莲荷,还长在渌水亭边,那满池的荷花应该有三百岁了。三百年,一生一死,一起一灭,看过凡尘荣辱,知晓世情风霜。就让我们静静地听它讲述,曾经有一个叫纳兰容若的才子,一段若只如初见的开始,还有秋风悲画扇的结局。我想,如果可以,他愿意用经年的别离,换来偶然的相聚。
两位才子,在诗词中称帝,却做了情感的奴,生命的奴。时光会打磨一个人的棱角,最后圆润的没有一丝过去的纹路,但有些人却愿意选择沉浸在记忆里,即使曾经与他同船共渡的人已经去了远方,只留他一人听着涛声依旧。于是他将这真情浸泡在文字里,才可以不问春秋,不关冷暖,他让自己漂泊在苍茫的历史江海中,捡拾文明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