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算走了,也不忘牵根线,线这头连着她的魂牵梦绕,可那头却不再有半分回应。她想啊,不如就这样吧,寻一方清净之地,去慢慢回想,那些过去的,关于他的,他们的,她终是能再与他相聚。一枕黄粱,他一如当年意气,笑问她年芳几何。
一、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许府中的女子都簇拥在一起穿针乞巧,礼拜七姐,府里上下好不热闹。女儿家都绾着时兴的云簪,眉心一点朱砂,眼角眉梢,尽是儿女风情,谁一句“寻个如意郎君”,让在场的姑娘们的面颊微熏。芜袖撇开了一众姐妹自觉无趣,独自在街头漫步。街上车马难行,街头巷尾尽是小贩的吆喝声。“姑娘买把彩线哟”芜袖拿起一把彩线,欲仔细端详,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被人潮推搡,撞在芜袖身上。待芜袖整理好衣袖,抬头细看来人“姑娘可无事?”男子相貌堂堂,眼中尽是关切。
芜袖退了一步“无妨,想必公子是被人群拥到了此处。”
“多谢姑娘谅解,若不嫌弃,由鄙人送姑娘回复可否?”男子颔首作揖
“这……怕是会惹旁人闲言……”芜袖的眉头微颦,低着头。
“就算是给姑娘赔罪了,还望姑娘莫嫌弃。”芜袖看青年眼中坦荡,应下了。
芜袖与男子在途中闲谈,知晓他叫纪行川,是进京赶考的秀才,提及家中情况,季秀才草草应付,不愿多言,想必其中有苦难言。谈及志向,他眼中亦有星辰,一腔抱负只望即刻就能实现。对上他坚毅的眼神,芜袖慌忙地低下了头,手中的帕子攥的更紧了些。到了府前,两人施礼作别。芜袖踱步往王府内走去,步伐比起初慢了许多,外边儿总像有什么牵着心绪似的,她竟有些不愿回府。纪秀才望着芜袖的渐渐远去背影,心中无端的着急,身子还未动,嘴边的话已经说了出来“许姑娘留步!”
芜袖身子一顿,她抿了抿嘴,也不回头“何事?”
纪秀才见她未转身,又上前去走近了些,“姑娘年芳几许?”说罢秀才终于舒了口气,笑看着她。
芜袖转过了身,望向身后的青年,看见他眼中的笑意,青年负着手,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某种东西,让人抓不住,却想窥探。芜袖自觉害羞,嗔视着秀才:“你说什么?”
“姑娘年芳几许?”
芜袖觉得胸腔中有什么要蹦出来了,怕失了态,只留了一句“我待你金榜归来”,便转身小跑回了府。纪行川望着远去的背影,无言片刻,侧过脸,轻笑出声。“好。”他说。
二、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是夜。
芜袖忽的惊醒,眼睛茫然睁开,意识渐渐回到身上,总是这样,在某些意识懈怠的瞬间,像闪电的照亮,绝望一下子充满全身。寺里灯光很暗,寒风吹过幽暗的回廊。芜袖裹紧大衣,静静往经堂走。“吱吖”老旧的木门被推开,芜袖跪在佛祖面前,膝下寒气刺骨,可只有这样的冷才能浇灭她心中那团炙热。
“佛祖,为何众人皆能够与心爱之人团聚,唯我不能?”
人各有命,你不过命太苦。
你可知人各有命,我的命全然系与你,而你,却丢了自己的命,你可知我也已经随你去了,现在不过一副空壳而已。
“你……落榜了?”
“我辜负了你的期望,芜儿……”纪秀才嘴边冒起青须,衣衫不似从前一般整洁,身上可以嗅出一丝酒气,从前眼里的光,早已消失。
“纪郎……少喝些酒……四年后,四年后还有机会!”芜袖上前攥住纪行川的衣袖
“四年,我如何能有四年能等?我的那个家如何撑得住四年?况且,芜儿,你的家人如何肯让你等上一个穷小子四年……”纪行川牵着芜袖的手,眼中的无力,挫败,芜袖全看在眼里“纪郎……你,难道也要放弃芜儿吗?”芜袖身子开始微微颤抖,欲抽出手“我怎么会!芜儿,你知道我考取功名全是为了你!我怎么舍得弃你啊……”纪行川急忙拉芜袖入怀里,用尽力气紧抱住芜袖。他心中涌起萧瑟之感,此刻只望着能捉住人生里最后一丝希翼。“纪郎……纪郎,小心人看见……”芜袖突然想起他们还在自家后院,忙推开纪行川,但眼眸柔柔的看着他,此中的情意,纪行川了然于心,默默回望着她。
身旁的小竹林微动了动,许是风吹动了它。“芜儿,我即刻回乡与父母商议,你等我,等我向你家提亲!只要……只要你肯暂且先与我过苦日子……只要你肯……”纪行川的头渐渐垂下,身形显得越发单薄“我等你!”芜袖眼中含着泪,扑进他的怀中,“我等着你!”
月下树影稀疏,寒风涌动,偶尔传来几声园中戏子的练唱,咿呀咿呀的女声把夜色衬出几分可怖。
“小菊,你快纪公子住处问问,一个多月了,他为何一点消息也不给我。”芜袖有些着急,叫了丫鬟去打听。一个多月前,纪行川准备启程回乡,从此再无消息。半个时辰过去,芜袖心中总是隐隐不安,探出头看着门外。“小姐!小姐我回来了!”“你只说,纪行川回来了没有?”“那掌柜的说纪公子一个月前便不见了踪影,他的行囊还放在客房……小姐……小姐!”芜袖觉得胸口一闷,头脑中早已恍恍惚惚,连那纪秀才的模样都开始模糊。
芜袖挑了挑佛像旁的蜡烛,蜡烛留下的烛泪,像极了当时她流过的那些泪。烛火摇晃,窗外寒风从破口渗了进来,芜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施主,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人各有命,全由上天定”静慈师傅站在门口许久,终是不忍这个姑娘深陷迷途不得返。“师太,您教教我吧,我也受尽了相思别离的苦,您教我如何能忘了他,我好累,太累了……”芜袖再也流不出泪,此时满眼只有困惑,仿佛一个不经人事的姑娘,懵懂却无助。“唉……孽缘,究竟还是命数……唉……”师太叹了口气,踱步出经堂。
三、浮生若梦,尘世如露。
“小姐,纪公子的事已经打听清楚了……”
“你……你说吧”
“听小方说……”
“你先别说!先别说……”芜袖无言的坐着,许久。“你说吧。”
“纪公子那日与小姐分别后,回客栈途中,遇见了一帮地痞,他们……他们把纪公子拘在了一个茅屋里,竟将他……将他活活打死!”
芜袖眼前的事物开始变暗,身上开始脱力,什么!她那样钦慕,珍惜的人,竟然被他人这般凌辱……她咬住嘴,强撑着身体“你快告诉我,那些人是谁?为何……为何要这般对他!快告诉我啊……”终于没忍住泪水,自己亲口承认所爱之人的离去,痛,只剩下痛。
“小姐,是……是许府的人”
“哪个许府!许……许府……为何?”
芜袖跌出房间,只拼尽全力的朝大堂跑去。堂中的父亲正端着一杯茶“你都知道了。”语调平淡无奇,仿佛在谈论天气。“爹,为何!为何要杀他……你……”“他配不上我们家,配不上你,呵”跌坐在地上“只因他没有功名?或者说只因他没有可以给您长脸的门第!爹,您何苦要害了他,我不再见他便好,您竟然……不如将您女儿也一并送走罢了,我没了他也……”“孽畜!这是跟爹说话的态度?”一杯滚烫的茶水被摔在地上,溅起的水滴打湿了芜袖的裙角。
一室无言。
“芜儿,你为何望着我发呆?”清俊的男子走近芜袖,拉住她的手。
“纪郎?你……你没死?!”
“我为何要死?芜儿,你可是在说痴话了,难道你想没了夫君?”纪行川将芜袖往身边拉了拉,低下头望着芜袖,满眼戏谑。
“纪郎……”芜袖将头埋进他怀中,久久无言。“你告诉我这是梦吗?”
“不曾是梦”
“你会娶我吗?”
“等我回乡禀告父母,即刻就来提亲”
“纪郎……你活着就好……”她在他怀中低语,纪行川未曾听清最后几个字,只是低下头,轻笑。
是梦,只愿长眠不醒。不是梦,她或许只能用长眠才能抵挡这痛楚。
“纪郎,你别回去了,带着我逃吧,只要逃出这个地方就好”
“胡闹,我绝不会平白让你的名声受他人诟病”
“纪郎,我愿意的,带我逃吧,纪郎……”
纪行川将芜袖搂入怀。他怎么舍得如此。
次日,纪行川未曾和芜袖打招呼,启程返乡。
“终是不能回转吗……”芜袖失神,只望着窗外,微风拂面,窗外柳树却不动。
你我,终是无缘,命由天定,我为何妄图回转。
这是命。
寺庙又响起诵经的声音,零散的香客进庙里祈福,求缘,一切都改变了,一切却又如从前。
“师太,我已决心入佛门。”
“你终是看破的红尘事。”
“我怕是这辈子都看不破了,只求不再身陷红尘,平淡一生。”
耳边颂唱又起,思绪开始模糊。恍惚间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形,是你吗?是梦吧……那又何妨,是你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