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3年刚过新年，我就迫不及待登上了从凉山州到上海的大巴车。
大巴车上虽然密不透风，气味十分刺鼻，但是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因为在上海的同学已经帮我联系了一份药店促销员的工作，包吃包住，工资是底薪+提成。我的心里此刻只有无限的美好，没有其它。
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要知道我们同村里的人出门打工都是在附近的市区卖苦力，建筑工、搬运工，好点的就是在工厂里做流水线工人。自己这份工作不累，薪水还不错（同学的收入就很不错），所以我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想象。
刚下汽车大巴，看见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汽车站的城墙上“上海欢迎您”的红色字体，让我觉得非常温暖，我不禁挺了挺自己的脊梁，脸上荡漾着大大的笑容：“上海，我来了！”
按照同学之前提供给我的公交路线图，我倒了三次公交才来到她工作宿舍的所在地---上海黄浦。虽然路途遥远，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疲惫，我对这里到处都充满了好奇。公交车上居然有空调，暖融融的，一点都不冷，一点都不颠；街道两旁还有一些娇艳的花朵伫立在寒风之中；还有望不到头的高楼大厦.......
一下公交看见人群中的冻得瑟瑟发抖的同学，我拖着行李快步跑到她跟前，紧紧地抱住了她，大声说：“谢谢，谢谢你给我联系工作，我才能到这么漂亮的城市里来”。
次日早上她就回老家了，因为春节店铺人手不够，她主动留了下来，一来可以帮主管的忙；二来有假期补贴。
上海一直是我倾慕的大城市，现在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所以上班后的第一天我非常兴奋。上午的时候，促销主管拿着一个体检单子让我去附近的医院检查，并嘱咐我次日早上空腹去，需要抽血。
当时我高兴地收下单子，心里窃喜这公司的福利真不错，还没发工资就给免费体检。要知道在我们那个小城市，一般都没有体检的，都是直接上岗到月领资。
因为是新手，我更多的是在配货、补货，同时也在熟悉药物成分、属性以及相对应的消费群体。每天我都把白色的货架擦得亮堂堂的，药品摆列得整整齐齐；当别的促销员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会主动地去做一些引导，让客户不会觉得自己被怠慢。我觉得促销对于能言善辩的我来说，绝对得心应手的，所以即便前面几天是试用期且没有销售业绩，我也全然没有当一回事。
2
正当我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被促销主管唤到了药店的一旁。她拿着一张浅黄色的单子，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徐主管，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询问。
徐主管拍着我的肩解释道：“你不能在我们这里上班了，知道你刚到上海，我允许你在宿舍多住五天。最多五天，我们还要招聘新的促销员”。
“为什么啊？徐主管，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我虽然很肯定自己工作的时候没有偷奸耍滑，学习也很用心，但是仍然苦苦哀求她。
“你的体检结果不适合在这里上班，这是公司的规定。另外你在这里有三天的试用期，所以也没有工资给你。试试别的工作吧！”徐主管把那个浅黄色的单子递给了我，转身去柜台安排工作了。
我拿着体检结果，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迫不及待地察看体检结果。可是我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根本看不清单子上写的什么。我使劲地擦着眼泪，心想自己的身体除了平常的感冒发烧从来没有什么大问题，怎么会不适合在这里上班呢？
终于我看到单子上最后的结果上面赫然写道：乙肝小三阳。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响，心开始发慌，脚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双眼死死地盯着这个结果，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在转头的时候突然发现背后那些同事都在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我把单子揉成纸团飞奔似地离开了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自己蹲在街边一个角落里，抱着双腿的膝盖，埋着头大声痛哭。刚过新年的上海气温很低，但是低不过这里的人心。我哭了那么久，始终没有人问过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哭累了瘫坐在那个角落，打开褶皱的纸团，奋力地把它撕成粉碎，恨恨地扔在地上。我不明白怎么自己就是一个乙肝患者呢？毕业体检的时候都没有问题，怎么刚刚过一年就成这样了？老天爷太不公平了，这不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谁会用一个有乙肝的人？想到这里我再也无暇顾及什么尊严，什么形象，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
突然我想到自己不能再住那个宿舍了，别人会嫌弃我，甚至会诅咒我。虽然主管允许我多住几日，但是我自己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我快速站起来，飞快跑回宿舍，敲开门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夺门而出。我不想回答那个休息的同事的任何疑问，她总会知道的，也许她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厌烦我吧！
3
我拖着自己的行李漫游在上海的街头，脸上挂着总也擦不完的泪水，脑袋里一遍一遍地问：怎么办？我怎么办？走累了就坐在自己的行李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流发呆。
这个城市很大，可是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中午实在是饿了在路边买了几个素菜包子，一边吃一边心里盘算着还是得找工作，不能这么轻易地离开。一是村里的人都知道我到了上海，回去会被那些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淹没死；二是我手里其实也没有回去的车费；三是我真心我喜欢这里，这里能赚到钱，能改变我们家贫穷落后的现状。
吃完后我在路边找了一个公共厕所，捧着冰冷的水把自己那估计花得不行的脸泼洗干净，整理整理衣服就去找工作了。
刚到上海没有找工作的经验，我只能拖着行李沿街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因为有那张体检单，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找服务行业的，否则还是会被辞退的。那还剩下什么呢？一般的小店售货员肯定没有这样的要求吧？再或者工厂里的工人？
每当看见墙壁上贴有招工的信息，都踮起脚尖仔细看，可是一路看下来，要不是我觉得工资低，要不就是人家看不上我。
下午三点的样子一家售卖瓷砖的店铺门口贴着招工启事，我看了，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这样的店铺应该不会这样的要求吧！
我轻轻地踏进这家店铺，里面装修得好漂亮，展示柜上各种花色的瓷砖，在屋顶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老板得知我是应聘的，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就让我先试用几天，至于住处，可以帮我安排。
我心里好高兴，大城市就是好，换工作也是“分分钟”的事情，但是我也要好好表现，不能让这份工作也泡了汤。我按照老板的吩咐，把地板墩得干干净净，把展示柜擦得一尘不染，然后开始看资料、背资料。偶尔来几个客户，我就站在一旁听老板是怎么介绍的，自己在一旁做着笔记，没想到就一个瓷砖也有这么大的学问。我心里甜滋滋的，在这里不仅能赚到钱，还能增长见识真好。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晃就到下午六点了。外面的天有点黑了，所以很多店铺LED显示屏都亮起来了，街上霓虹灯也在欢快地跳着舞，上海的夜晚一定很美。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急匆匆地跨进店铺，在老板身边的收银台抽屉里找寻着什么？她一抬头才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我，笑着点了点头望着老板。老板清了清嗓子介绍道：“这是我老婆，你的老板娘。这个小姑娘是我今天下午招聘的店员......”.老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板娘拽到门外，两个人在外面嘀嘀咕咕好久，才看见老板娘回来，但是没看见老板进来。
老板娘走到我跟前一脸歉意的样子，招呼我坐下。我不敢坐，心里在打鼓，额头开始发烫，我预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果不其然，老板娘笑着说道：“小姑娘，对不起啊，我们店不招人。现在生意不好做，我这个店利润很低，还雇不起人，你回去吧！”我一听急了，着急地说：“可是，我是看着你们的招工启事才进来的啊，怎么说不招就不招了呢？”“那不是我写的，是我老公写的，他说话不管用，我们家我做主。你看，他也知道错了，回家面壁思过去了。”我看着她理直气壮地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被她推出门外，手里拿着她递给我的行李，木然地站在门口。她已经把店门关好离开了，高跟鞋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我都还没有反过神来。
我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谷底，我怎么办？没有办法，继续找工作，只有这样，我没有别的办法。
4
夜色深了，很多店铺都关上了门，即便有招工启事，也没有一点作用。我开始着急了，今晚还没有住处啊，今晚我住哪里啊？
看着琳琅满目的酒店和旅店我连看都没敢看，一是因为从来没有住过心里害怕；二是因为上海这个大都市的住宿一定很贵，可是我兜里只有五十元钱。出门的时候妈妈让我多带一点，我想着工作已经找好了，而且还是包吃包住的，就留给妈妈了。家里的经济一直很紧张，妈妈手里的钱从来都是青黄不接。现在的我简直是悔恨交加，眼泪不知不觉又爬满了眼眶。
偌大的街道上，回响着密码箱的滚轮声，特别刺耳。我真的很想把它扛在肩上，不让它发出一点声响，但是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因为中午那几个小的可怜的素菜包子早已消化完毕，我还没有来得及去填饱它。
这个时候我对面走过来一个男子，烫着像狮子一样的卷发，耳朵打满了耳钉，身上穿着满是洞洞的衣服。他朝我吹完口哨后笑嘻嘻地问：“小妹妹，去哪里呀？”我手里紧紧攥住自己的行李，指了指前面说：“去朋友家，就在前面”。说完继续往前走。那个男子一边笑一边嚷：“我们一起呀，我家也在前面”。
我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快速地往前走。他拽着我的行李说：“小妹妹，你的行李很沉吧？我帮你拿。”我奋力地把行李拽到自己身边：“不用，我自己拿。”我心里很不安，想着赶快离开他，这人不安好心。
我拖着行李，拼尽全力大步往前跑。我隐约听到他的脚步声在我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心都快跳不出来了。正当这个时候我看见前面有一个移动公厕。赶紧一边跑一边在兜里摸索，到厕所门口扔进一个硬币，门一开就躲进去。快速反锁，背靠着厕所的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背上的内衣早已被汗水浸湿透了。
门外传来那个男子的敲打声和叫嚣声，我站在里面不敢动弹，默不出声。等外面都安静下来，我才开始注意自己现在的处境。
厕所里面白炽灯跟老家的一样阴暗，屋顶的角落布满了蜘蛛网，地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纸屑，便槽里有一滩发黄的水，水道里发着令人发呕的恶臭味。我捂着鼻子，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又不争气地掉落下来。
我猛然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嫌弃它。自己现在是在流浪，没有栖身之所，这个地方至少比街道好，比桥洞强。它不仅可以为我遮风挡雨，还保护了我的人生安全。我一点都不觉得住在这里有羞耻感，反而觉得它是我的幸运，我应该谢谢它的收留。
我用脚把纸屑清理到一个角落，把行李箱放在地上，坐在上面背靠着墙发着呆。我好想家，家里虽然穷，但是至少能吃饱穿暖；我好怀念那段上学的日子，虽然每天都有做兼职，但是从不觉得孤单。
夜深了，突然我觉得好冷，赶紧把行李箱里能穿的衣服都套在身上，足足穿了七八层才让自己的身体暖和一点点。渐渐地我困了，开始打着盹，每当我快睡着的时候，门外不时有嘀咕声：“硬币怎么投不进去？”，然后厚重的脚步声就慢慢消失在寂静的街道里。
睡眼惺忪中我听见外围嘈杂的人流，刺耳的汽车鸣笛声，睁开眼睛看着通过厕所门的那一点点缝隙透进的光线，我知道天亮了。
我挺了挺有些僵硬的腰杆，想站起来，可是我的脚已经动不了了。我用红肿的双手吃力地揉搓双腿，终于能够慢慢的伸直，慢慢得站立。然后我脱下身上多余的衣服，放回行李箱，拉上拉链，打开厕所门走进了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简书大学堂无戒90天训练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