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我从雅丽姗妲大道路过。道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一个披纨曳绮，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在路边摊上贩卖些东西，大家听见贩卖声，纷纷停下了脚步。

我望见我的一个老同学，拿着一个新买的筒子，不安的脸上愈发忐忑，眉头皱成了“几”子形。筒子很长，雕了许多花纹，龙凤呈祥，相敬如宾，阖家欢乐，恋恋红尘。花上却被墨泼了污，便看不太清是些什么典故。而包裹着黄纸的筒壁上，赫然写着“焦虑”俩字。

我问同学：“她这是贩卖的焦虑，你抢购焦虑做什么？”

那同学便又仔细看了又看：“哪里写了‘焦虑’？”

我指给他：“鸡一嗷焦，勒欲虑，焦虑。硕大如鹏，鲜明如斗，你怎么能看不见？”

同学低下头，又细细研究，研究了半天，才隐约看出筒子上好像是有“焦虑”，可惜看不太清。他说：“好像正是焦虑！”

我说：“这就对了，你拿焦虑干什么去？”

他说：“原是准备自己吃的。”

我说：“想都吃了？”

他说：“都吃了！”

我说：“这玩意儿可不能吃！焦虑味辛，性热，有大毒，入心、胃、肾经。平日里，医家也只是拿半钱如豆大的颗粒入药，意在敦促虚度人生的纨绔子弟，马齿徒增的轻浮浪子，产生些焦虑感，从而奋发向上，干点有意义的事。常人服用，只会心焦。如你这般本身就焦虑的人，更是不可服用。一服燎心脉，再服促命期！你这一筒都够半年的量了，真不怕自己被灼烧死吗？”

同学听了，惊得将手里的筒子扔到了地上。筒子发出一阵凌乱浑浊的响声，塞子也崩到了密密麻麻的人脚间。从筒里洒出来黑豆样的东西，如跳蚤一般，铺陈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拉布拉多犬健步冲来，连舔带啃，竟将地上的豆子吃了大半。牵绳的狗主大家都是熟识的，她每天都要出来遛狗，对狗喜爱至极，逢人便说这狗忠诚听话。我可以发誓，她对狗也是关照备至，天底下再难找这样的人了。

孰料那狗吃完豆子，竟对主人翻起了白眼。主人以为它吃顶了，便蹲下身安抚它。狗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望见前头那么多普通人，便疯了似的吠叫起来。狗主人陪着笑着说：“不要这样翻白眼乱吠啦，样子很丑哦。”

那狗依旧不理人，狗主便从兜里拿出半根火腿。那狗三两下吃光了，又不理人。狗主为它捋毛，它回首瞪了主人一眼，居然开口说话了：“你不要枉费心机，我这样的狗你高攀不起！”惊得周遭一群人一身冷汗，我也是一身冷汗。

雅丽姗妲大道是全是有名的商业路，歌舞升平，街肆繁华。大家因都有要忙的事，匆匆散了，像狗说话这样的事，居然忘了发朋友圈。

第二天，我又路过这段路。那卖货女子依然在街边卖焦虑，抢购的人愈发多了，就连昨日被我劝下的同学，也加入了抢购的队列当中。

我挤进人群，一把将他拉住，问他为何还要抢购。他指着前方蜂拥的人群，冲我吼道：“你眼瞎了吗？你没看到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你的同龄人正在抛弃你！”

我愕然无措，呆呆地望着他。又忽然反应过来，扯着他的腿，将他从人丛里拉了出来，还把他的鞋给扯掉了。见他不能冷静，我从泉水直饮点接了一满杯凉水，泼到了他身上。泉水本身是凉的，泼到他的身上，竟沸起一股灼热的蒸气。

我说：“你中毒太深了！”

同学终于冷静下来：“是，方才只觉得心急火燎。”

“昨天的毒你没吃啊，怎么中邪了？”

他说：“夜里惊出一身冷汗，梦见公司裁员，我没钱还贷，房子没了，媳妇跑了，孩子跟着媳妇跑了，家里人不要我了，我给同学打电话，都不理我，大家各自都在忙自己的事，连约饭都约不出来。所有人走路都很快，都跑我前面去了。早上我来上班，路上碰见昨天卖焦虑的那个人，她今天卖的不是焦虑，是‘你的同龄人正在抛弃你’。我一看，这简直就是我的知音啊，她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既然这么神奇，那她手里的灵丹妙药肯定管用，所谓知病者能医。大家都抢，我也就跟上去抢了。”

我说：“你要是着了她的道，成了一个废人，到时候媳妇可真就没了。”

他说：“对……现在冷静下来一想，你说的才是对的。”

我说：“其实你爹妈说得也对，你就是不听。他们劝你踏踏实实工作，勤勤恳恳学习。你认为他们从农村来，到城市也全是因为你，所以没什么见识，就不听他们的。你焦虑，所以你只信贩卖焦虑的。那些人告诉你，踏实工作没用，一月工资不够买半平米房；还告诉你学习也没用，穷家难出贵子，又说状元落魄，博士凄惨。如此就完成了对你的三大改造：把一个积极向上的人，改造成了一个颓废自弃的人；把一个平和友善的人，改造成了一个高傲自矜的人；把一个暗怀理想的人，改造成了满怀焦虑的人。再这样下去，你就废了！”

他激动了，竟向我跪下，捧着我的手说：“大师！救救我吧！”

我拉他起来，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应该重拾梦想，但要将梦想隐藏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不轻易告诉别人。要对生活充满热忱，对生命充满希望。单纯焦虑是没有用的，我们需要的是成功！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都这么开心么？知道我为什么每天都信心百倍么？”

他摇摇头：“不知道。”

我见机行事：“因为我正走在成功的道路上！我不是假装年薪百万，我是真的年薪百万！钱是人精神，你看那商贾大师，平民百姓，他们的心境和情绪，不都是根据钱多钱少而变化的吗？你现在什么都不缺，不缺信心，不缺梦想，不缺淡定，你就是缺钱！我问你，有了钱，你还焦虑吗？”

他摇头：“不了！”

我又问：“有了钱，你还对生活没有信心，对未来充满迷茫吗？”

他摇头：“不了！”

我说：“这就对了！加入我的课程，教你如何利用两年时间完成年薪百万的壮举！月入两万算个屁！有了钱你最牛毴！加入我的课程，只用十块钱。十块钱你能买得了什么？你就能和福布斯排行榜前十名谈笑风生！加入我的课程你就能成为商业大亨！别人十年才能学会的，你只需要十分钟！别人花几万几十万才能学到的，只需花你十块钱！老实人，不忽悠！”

他的眼睛亮了，如同黑夜中荡漾着光亮的春水。听了我的课程以后，他走路都风风火火的。虽然他还没有年入百万，但他相信他早晚都会年入百万。他瞧不起那些收入和他差不多的同事和朋友，嫌他们低级。通过每天钻研我的创富课程，他最终成为了一名精神上的贵族。

“愿自信充实你！”

那一刻，靠教授别人如何年入百万而年入百万的我，在广袤无垠的春韭里，涅槃了。韭菜割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不得不使人感觉凄凉而又欣喜。

（本篇出自豆子的魔幻现实主义文集）